第二章（三）

陈栋梁走出灶房，还没有看清院子里有没有人，娘就在灶房里问。

“大嫂，是我。”来人已走近了堂屋。

“是赖毛爹啊。”栋梁娘在灶房里大声问。

“是我，大嫂。我来跟大哥商量个事儿。”赖毛爹回答着就进了堂屋。

“进屋吧，你哥不知道睡下没有？”栋梁娘一听是赖毛爹，心里霍然敞亮了，是不是要说栋梁的婚事儿？要是今儿把栋梁的婚事儿说妥了，择个日子把事儿给办了，这心里的石头就落地了。想到这儿，她匆匆地把剩下地一团面团成了一个大面圪垯放进锅里，然后盖上锅盖，“栋梁啊，过来烧火吧。”

“哎。”陈栋梁听到娘的话，转身就回了灶房。坐到灶前，他拉了几下风箱，又往灶底添了一把柴。他抬头看了看娘，说：“娘，天这么晚了，赖毛爹会有啥事儿和爹商量啊？是不是也为了二嘎子的事儿？”

“你可不能喊他赖毛爹，要喊叔。”栋梁娘把没有捣好的辣椒泥又捣了一阵，“你要是喊他赖毛爹，他听了心里会不痛快，嘴上不说，他在心里也会怪你不懂事儿理。再说，他还是你的大媒人，咱心里要感激他。你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见人该咋的称呼，你心里该有个准儿。”

“知道了。”陈栋梁点了一下头。

“他这个时候过来，说不准会是为你的事儿。他不会为二嘎子的事儿睡不着觉，他心里跟二嘎子爹还有圪垯。”栋梁娘琢磨了一阵。

“二嘎子爹都死了，他还能把那疙瘩放在心里？”陈栋梁埋下头去，把脚跟前的柴划拉一把填进了灶堂。

“谁不知道他有点儿小心眼儿。”栋梁娘收拾着手下的辣椒泥，“跟他说话都得加个小心，那句话不小心他听着不顺耳了，他就会记在心里。”

锅里咕咕嘟嘟地冒出了大热气，栋梁娘放下盛着辣椒泥的瓷碗，掀开锅盖，用铁笊篱在锅里蹚了蹚，然后又把锅盖给盖上了。

“再有两把火就熟了。”盖上锅盖，栋梁娘又忙着找了个水盆，说，“马会儿你先睡觉去，待会儿我把圪垯捞出来过一下水晾晾就成了。”

“我想过去看看赖毛爹找我爹啥事儿。”栋梁又往灶底放了一把柴，呼啦呼啦扯了几下风箱，然后抬头看了看灶台上蒸腾而上的热气，“该熟了吧？”

栋梁娘掀开锅盖，撅起嘴巴吹了吹迎面蒸过来的热气，手下的笊篱在锅里又探了探，然后往锅里费力地瞅了瞅，说：“熟了，你过去看看吧，记住别多说话。”

栋梁起了身，抬腿刚要出去，却听见赖毛爹喊过来的话——“嫂子，你忙着，我走了。”

“不再坐会儿了？”栋梁娘听到赖毛爹的招呼，冲着门客套地回答说。

“不坐了，天太晚了。”

赖毛爹回了话，就传来了他噗噗嗵嗵的脚步声，且声音越来越远。

“今儿晚赖毛爹咋的有点儿神神叨叨的？以前来这儿像屁股上长了钉子，一坐就是大半夜，今儿咋就屁股着了火，鸡眨眼儿的工夫就走了？”栋梁娘自言自语似的琢磨着说，“能会是啥事儿一句两句就说完了？”

“娘，别琢磨了，不会是啥大事儿。要是大事儿，一句两句一说不清楚。我这就先睡觉去了。”说完，陈栋梁走出了灶房。

第三章（一）

鸡叫了三遍，栋梁爹就起了床。他推了推躺在身边的栋梁娘，说：“他娘，我这马上就走了。面圪垯在哪儿搁着？”

“在堂间的台子上，篮子里有面圪垯、辣椒泥、几瓶子水。还有一双新鞋子，记得给孩子换上。你看栋梁这孩子脚上的那双鞋，都要咧嘴了，哪儿还能出去走远路？”被栋梁爹推醒的栋梁娘也起身坐起来，用手往外屋指了指，“你还喊着栋梁跟你一块去吗？以我的意思，就别让孩子去了，这今儿出去也不知道要走多远的路，别把孩子累着。”

“喊着他吧，多一个人多一双眼。”栋梁爹穿好衣裳，用脚在床前的地上蹚着了鞋子。

“那你就过去喊他一声，孩子现在还贪床。”栋梁娘又躺身睡下了。

“你就睡吧，待会儿生产队也该出工了。我这就过去喊孩子一声。”栋梁爹一边拔鞋一边弓着身子往外走。

“你把油灯端过去吧，黑灯瞎火的你能看得见啥东西。”躺在**的栋梁娘提醒栋梁爹。

栋梁爹又转回身来，端起床头箱盖上的油灯，另一手挡在灯前走到了堂间。他翻看了一下篮子里栋梁娘准备的东西，又把盖在上面的灶布子盖住了，然后转身去了栋梁的房间。

平时喜欢懒床的陈栋梁今儿显得特机灵，爹刚走得进来，他就一骨碌坐了起来。

“你这孩子，吓我一跳，今儿咋就这样勤快了？”见栋梁今儿这样，栋梁爹咯噔惊了一下，他探着身子往栋梁跟前凑了凑，用手在栋梁的额上试了试。

“今儿不是要去找二嘎子吗？”陈栋梁轻轻拿开爹的手，开始很麻利地穿衣裳。

“不着急，天还早呢。”爹收回手，把另一只手里的油灯放到栋梁床头的桌子上，忽地他像被啥子东西刺了一下似的定了身子，“啥东西在嗤嗤地响？”他侧起耳朵用力地听了听，然后把目光盯到栋梁枕头边的话匣子上，“你又听了一夜？”

“没有，忘了关了。”栋梁伸手“咔”地把话匣子关上了。

爹摇了摇头，很明显他不相信栋梁的谎话。

陈栋梁很快就穿好了衣裳。他有点儿迫不及待地催着爹：“走吧！”

“先洗把脸吧。”栋梁爹又端起油灯，在前面走出了栋梁的房间。

陈栋梁跟在爹的身后出了自己的睡觉的那间房子。

“你娘昨个晚上给你拿出了一双新鞋，放在堂间的台子上的篮子里，换上吧。”爹说。

“不换了。咱还是早点儿走吧。”

“这孩子，换双鞋子能耽误多大工夫？”

“新鞋子穿着挤脚。”陈栋梁有些不大乐意。

“不换就不换吧。”栋梁爹依了栋梁，“快点儿出去洗洗吧。”

“换上吧。你就依了他，你就看不见孩子的鞋子要露脚趾头了？”栋梁娘显然没有再睡着，隔着隔篱抱怨说，“今儿不知道要走多远的路，孩子脚上的鞋子还不给踩破出飞边儿来？”

“听你娘的，把鞋子换上吧。”栋梁爹喊住了正往外走的陈栋梁，“你娘说的在理儿，今儿不知要走多少的路，你脚上的那双鞋子是该换换了。”

“新鞋子是挤脚，走一截路不就踩得跟脚了？”栋梁娘有些责备栋梁。

“娘，别说了，我听你的，这就换上。”陈栋梁没辙儿，只好弯下腰把新鞋子换上。

“我说你这老头子，你就不想想，出去找二嘎子能是在家吗？你让孩子穿双旧鞋子出去，外观上看到了会是啥心思？”栋梁娘又开始埋怨栋梁爹。

“我说你这老娘们儿啰嗦不啰嗦呀？孩子把鞋子都换上了。”

“我要不说一句，他能换上？”栋梁娘放了心地说，“让孩子把换下来的鞋子泡在盆里，晌午收工回来我给他刷刷。”

“娘，这工你也上不长了，外面都承包了。”陈栋梁洗完脸进得屋子，听了娘的话，告诉娘，“话匣子里这几天都在说这事儿，还说一个叫什么岗子村的几年前就偷偷地承包了。”

“有这事儿？”从栋梁娘的语气里可以听出来她的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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