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跳台上下来，李继学脸色苍白，感到一阵阵恶心，蹲在地上吐了起来。赵明明不知所措，一面给他递卫生纸，一面拍着他的后背，说：“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反应会这么厉害，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陪我上去。”

吐了一阵，李继学觉得好多了，说：“没关系，别过意不去，这对我也是个锻炼，下次跳就不会这样了。”刚说完，电话铃响了，是吴双打来的，“跑哪去了你？到处找你找不见。我们可要走啦！”

李继学不愿意让吴双看见他这副狼狈样子，说：“你走吧，我这碰到一个朋友，待会才走呢。”

“你的衣服还在我车里呢。”

“没关系，明天你放到奔驰的后备箱里就行了。”

“那我可不管你啦？拜拜！”

等他接完电话，赵明明带着一脸的歉意说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李继学这会儿已经好多了，笑了笑说：“你送我？怎么送？”

“我可以叫出租车呀！”

“算了，我自己回吧。”

一个清洁工走了过来，正在打扫李继学刚吐出来那些东西，一边扫一边发着牢骚：“玩不了就别玩，逞什么能！你看把这地方造的，恶心死了！”

李继学急忙接过笤帚，说：“对不起，我自己来吧。”

赵明明抢过笤帚，说：“我来！”

李继学又把笤帚夺了过去，说：“你又看不见，捣什么乱！”

“看不见怎么了？我什么都能干！”

李继学听出赵明明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满，赶紧道歉说：“对不起，我没接触过盲人，说话没有这种意识，冒犯你了吧？”

“还说，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是不是？”

“说又怎么啦？你干吗怕人知道呢？”

“我不想引来别人围观，不想让人同情我、干扰我，也不想干扰别人的正常生活！”

李继学看了看她，说：“想不到你脾气这么大，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发这么大的火，你是为了我才这样的。”说着，两行热泪顺着墨镜片的下边流了下来。这下真的引来不少围观的人，还嘁嘁喳喳地议论着：“是个盲人唉！”

“刚才跳蹦极的就是她！”

“盲人还敢跳蹦极？”

“跳的好着呢，下来的时候我看见她还在笑呢！”

李继学抬起头来对众人说道：“你们没听见吗？我们不想被人围观。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围观的人散了。李继学匆匆忙忙打扫完，把笤帚还给了清洁工，拉着赵明明的手说：“走，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赵明明闷闷不乐，一句话也不说。李继学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明明一瓶，道：“今天是我不好，下礼拜我还来陪你跳蹦极好不好？”

“算了，给你惹了这么大麻烦，还又变本加厉，我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我自己也想多跳几次，锻炼锻炼。彻底把这一关过去。”

“你真的想来么？”

“真的。”

“那下周咱们去攀岩好不好？”

听说要去攀岩，李继学把刚喝进去的一口矿泉水全喷了出来，差点没呛着：“你怎么专门玩玄的呀？搞点适合盲人的活动行不行啊？对不起，我又说盲人了。”

“没关系，说就说了吧。以后你不用顾忌，随便说，我不会那么敏感了。我就是想证明明眼人能干的事情我们都能干！很多运动项目我都尝试过，我不仅能骑自行车，能滑旱冰，还能滑雪、滑冰、打乒乓球……”

“你等等，你告诉我你怎么打乒乓球？”

“凭耳朵听呀！”

“你不是吹牛吧？我两只眼睛盯着还接不着球呢，凭耳朵听能接住球？”

“当然不是你们玩的那种乒乓球，是给盲人特制的。我们社区的盲人之家就有。”

“我说的呢。我想问问，你这样拼命地挑战各种高难度运动项目，是为了自强吗？”

“是。”

“可是我认为一个真正自信的人并不需要表现自己强大，过份的自强往往包含着自卑，或者说是自卑的另一种表现。”

“我可能是有点自卑吧。”

“不是有点，你就是有自卑感。不必这样！你已经很强大了，你做了很多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没有必要再去冒险挑战新的项目，人总有达不到的目标，正常人也一样。忘记自己是盲人，你也许会活得更轻松。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你说得太好了，简直都可以当我的老师了。看来我还是没有消除自卑感。”赵明明想了想，又说：“那下周咱们就不去攀岩了吧？”

“我问你，你是真想去攀岩呢，还是纯粹为了挑战？”

“一半是想去，一半是为了挑战。”

“那咱们就去，满足你想去的那一半心愿。”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了游乐场门口。李继学想打辆车，送明明回去。能够给明明一点实际的帮助，李继学感到很高兴，嘴里吹着口哨，不停地向路边的出租车招手。出租车没拦着，倒有一辆蓝色别克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两面的车门同时开了，母亲和苏丽从车上走了下来。

母亲满脸喜色，说：“看，我给丽丽买的车，怎么样？漂亮吗？”

李继学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傻孩子，还愣着干什么？上车呀！”

“哦，明明，上车！”李继学拉着赵明明的手把她推进了车里。母亲问：“这是谁？”

李继学怕苏丽误会，编了个谎说道：“这是吴双的朋友，吴双有事，托我把她送回去，她是个盲人。明明，这是我妈妈，这是我的女朋友苏丽。”

“阿姨好！苏姐好！”明明分别跟李继学的母亲和苏丽握了握手，苏丽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赵明明，什么也没说，慢慢地启动了油门。

回到家里，李继学沉着脸问母亲：“妈，您是不是把您存的那点退休金全花了？”

“你别那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是，我都花了，怎么了？我留着它干什么？不就是等着给你娶媳妇吗？”

“那是救命的钱哪，万一哪天您需要二次换肾怎么办？”

“走一步说一步，我不是还有儿子吗？到时候你能不管我吗？”

“那倒也是。可是您怎么也不和我商量商量就给她买车呀？”

“那不是早晚的事吗，还商量什么！人家姑娘第一次来，也算个见面礼嘛！”

“您不是给她买了首饰了吗？”

“那点东西算什么，现在的姑娘，没有车没有房谁跟你呀！”

“可是我们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不能拿这些东西去买媳妇呀？”

“我就怕你左一撇右一撇的把事情耽误了。早点买了早点把事情定下来，妈就放心了。下礼拜你就带着丽丽去看房，先把首付付了，完了就去领结婚证！”

“干嘛这么急呀？我不去！”

“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啊？听妈的话没错，丽丽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人家能看上你不容易，你说你都相了多少回亲了，回回都不成，你可千万别错过这个机会！”

“您别光看她长得漂亮，别的方面您了解么？就说中午吃饭吧，说好了早点来，她故意磨蹭到中午才到，摆出一副小姐款，连厨房的门都不进。这样的媳妇，将来进了门，您伺候她呀？”

“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我也没指望她来孝敬我，妈在家闲着没事，帮你们洗洗衣服做做饭没问题。伺候伺候你们也是应该的。我早就想好了，将来我老了，洗不动衣服做不动饭了，我就上养老院。绝不给你们添任何麻烦！”

“妈，您别这么说行不行？您要是这么说我这辈子就不娶媳妇了！”

“胡说！妈能陪你一辈子吗？你这么大还娶不上个媳妇，你知道妈心里是什么滋味？妈已经拖累了你半辈子，不能再给你添任何负担了。要不是妈的身体这样，你也不至于连个大学都没念完。唉，一想起来我这心里就……”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您心里头怎么还是放不下呀？我虽然没念完大学，可是现在不是研究生都快毕业了吗？”

“唉，那是吃了多少苦走了多少弯路换来的呀！瞅着人家的孩子一个个都像星星月亮一样，顶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我的儿子却像个要饭的，你知道妈心里是什么滋味？所以，这回你无论如何得依我，让妈心里也舒展一回行不行？”说着，母亲哭了起来。

李继学劝道：“妈，我要真是条件困难得娶不上媳妇，您要花钱给我买一个也行。可事情不是那样，我是长得丑，小时候我也自卑过，可是人丑不丑，不光是看外表，更主要的是看气质，看修养，在社会上摔打了这么多年，我现在一点也不自卑了，您仔细看看，我现在还像小时候那么丑么？”

母亲破涕为笑，说：“我说过你丑么？在妈眼里从来就没觉得你丑！”

“是呀！我不是找不上对象，我是要找一个合适的，能跟我合得来，还得能孝敬您的，不然在一起过日子多别扭呀！”

“我说了，我不用你管。”

“可我不行，不能孝敬您的，就别想进这个家门！”

“你又来那股犟劲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要是和丽丽吹了，妈无论如何不答应！”

“我也没说和她吹，我只是说对她还不完全了解。我们还需要再深入接触，适当的时候我还要和她谈这个问题。”

“谈什么谈！人家姑娘可不是找不着主的，你有什么资格和人家谈条件？一谈准吹！况且，将来对我怎么样，还在怎么处呢，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信我对她好她对我能差到哪去！你去谈，她就是答应了，将来也未必能孝顺我。那些不说嘴的，说不定还真孝顺呢！”

“我不光是看她怎么说，还得看她怎么做，妈，您别太着急行吗？”

“我不逼你，可你也不能老这么拖着，还是早点定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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