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银白色的霜刚被太阳的耀眼溶解，春风慢柔而至，将最后的一丝残留也吹散得消失殆尽。灰白色的冬天走得如此紧凑，桃花在那一天竟未开始受孕结苞，出乎常理的争芳斗艳。这样不被大自然学家所认可的非正常现象，在府里却成了妖孽作祟之说。我就诞生在这一天，这一场景，非常“荣幸”地成了家里上上下下，作息吃饭等休闲时间嘴里经常念叨着的“鬼魅”。从小的白眼就没少见他们翻过，冷言冷语成了我听过的最平常的话语。

父亲有3个老婆，老大姓韩，是父亲的原配。父亲尊重她，因为她办事沉稳，打理家事很是上手。在我的印象里，韩大娘一直都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也不知道这样沉闷的女人是怎么吸引我父亲这个曾以风流倜傥自居的男人的。老二姓兰，度量比花瓶还小，斤斤计较，碎碎叨叨一直是她的特征，但是能培养这样性格的家庭，必须是名门望族，兰二娘的娘家确实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她这样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竟然甘愿委身为妾，一辈子独守空闺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老三很年轻，年轻到可以当我的妹妹，她进门时，我已经正值花样年华。听说她的出生条件很是不好，她的父亲交不起田租就将她卖与我的父亲为妾。她父亲本来希望她嫁过来能过上好日子的，没准能让她家庭日子从此翻新一页，可是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父亲并不喜欢这个年轻娇嫩的妮子。不是因为她不够美，她已经够美了，只是缘分和感觉这个东西谁也说不清楚。有那么一堵墙，让我这个最小的**永远也无法越界进入我父亲的世界。

那么说到这里，我的亲生母亲是谁呢？其实我也不仅一次反问过自己，小时候从会吱吱呀呀开始就一直逢人就问，可是终究一无所获，所有的人遇到这个问题就像遇到瘟疫一样，避而远之，不然就是随便搪塞几句。大娘和父亲后来不厌其烦地敷衍我，说我的母亲已经在生我的时候去世了。那么去世的话，为什么她在家里却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呢？有时候我会怀疑，我的亲生母亲根本就没有在这个家存在过，或许我是捡来的。捡来之说也不这么合理，因为伟大的父亲在众多儿女中最宠溺的就是我这个小女儿了，有时候过分的溺爱，让家里那么善妒的女人二娘看我的眼神就充满了仇恨。我出生的时候，院子里桃花异常开放，对于我的身世之谜只有这个，而对于我怎么出来的，大家却都守口如瓶。

大娘生了一个儿子叫其善，也是我哥哥。他和我那个一心只知道盯着别人口袋里面的钱的老爸一个模子真是刻出来的。为人冷漠无情，视财如命。比起我的父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也娶了不少妻妾，给原本就冷冷清清，如死灰一般的孙家大院添了不少女人争风吃醋溢出来的喧闹。我在想，那些寄居在大院里面的成群的慕容家的女人，可真够悲哀，她们这一生要用尽各种手段和心思，想方设法地握住自己的男人，到头来更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哀哀怨怨了此一生，死后还不被惦记，如那脚上尘土。而姐姐檀唯却不那么想，她认为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能因为丈夫娶了另个女人而小气，要遵从丈夫意愿，理解他，体谅他，并且和其他女人对丈夫从一而终，不离不弃奉献一生。

“我以后的男人必定只能对我一个！”我从望丝亭的石椅上跳了下来，正好撞在檀唯娇小的身躯上。我在想，要是二娘肯定来那么一句：“要死，脏死了！”然后用力拍了拍身子，趾高气昂地离去。

檀唯虽然出自二娘的肚子，却没有二娘那么喜欢捏着一把泥土不放，非把泥土的脏东西全挑出来的爱好。她螓首蛾眉，双瞳剪水，唇红齿白，她的笑真是应了那句一笑千金仪态万方。这么美好的一个事物，却被二娘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面，天天与琴棋书画为伍做伴，真是浪费了这人间尤物。她走起路来慢盈盈，手里的帕子不忘往脸上贴一贴，让任何空气里的浮物都无法接近她嫩白的肌肤。如此大家闺秀作态，我是学了好几年都没办法学会的，她却是天生如此，叫我怎么说呢，在她面前，我像是野地里存活的一棵小草。

“萦儿？”檀唯好像事先没看见我在亭子里，看到我有点吃惊，不过那惊讶的表情很快恢复平常，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摸样，眼眸里透**点点伤感。

“怎么了？”我把脸凑过去，自讨没趣地贴在她雪白的脸颊。映射得更加黯淡。

她找了个石椅轻轻地坐了上去，一张脸沉得比夏日里即将迎来暴风雨的天空还灰。她把我完全溶解在空气里，没有多注意我，只是低声细语地哀叹：“为什么女人的姻缘不能自己决定呢？”

“是不是二娘又逼你嫁给哪位富家子弟了？”我找了个空白的地方，用袖子拭了又拭，企图将尘土抹去，然后盘坐在地上，完全失了大家风范。

“不知道哪里来了个文质彬彬的公子，正在大厅和父亲议事，父亲很欣赏他的才华，并且许诺，如果有一天，他高中状元，定将我许配与他。。。。。。”她低声细语地说道，稀疏的睫毛上还依稀挂有几滴湿漉。

我嘟着嘴巴，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怎么就没为我考虑过？我也年过十八，正值花样。我和檀唯只差那么几个月出生。她的出生就该是万人瞩目的天上飞凤，而我的出生就注定如那绽放的桃花一样，娇艳却只能沐浴春风而缺乏欣赏之人？我单手支撑着较弱的身躯，为自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又值三月天，城外天显得极湛蓝，也极清澈。田野酥酥软软的，草发得十分嫩，其中有了桃花，微泛着红白二光，使人心神儿几分荡漾了。远远看着杨柳，绿得有了烟雾，晕得如梦一般，禁不住近去看时，枝梢却没叶片，皮下的脉络是楚楚地流动绿。我和曜希两个人漫步在这样草长莺飞的春的画卷里，突然想找个画师将我和他定在那里，那个时候，那么我和他之间就不会有了后来的离别，也就没有后来所谓的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我父亲让我去参军，萦儿，别等我了！”他陪我走了一段，欣赏了这生气盎然的**之后，待我笑得合不拢嘴，享受两颗心紧挨的幸福的时候，他又残忍地冒出了这么一句，把我的心情从十万八千里高空中一下子推向低谷，觉得我们两个鼻子间的空气瞬间凝固，我无法吸吮。

“什么？怎么那么突然，要去。。。。。。。”我以为我的耳朵产生了幻觉，忙再问一遍。

“是的，所以你不要再等我了，你是个好女孩，会有更好的男孩子来爱你的！”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远处，却不肯停留在我身上。

我低头不语，他想说什么，我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我只感觉这世界突然静下来，静得连春风拂过的声音都那么如雷贯耳。我从他身边一言不发地走开，他的眼光和那朝北开的桃花一起目送我离开，却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语。

我回到府中，哭了整整10天，也闷闷不热整整七七四十九天。虽然没修成正果，但是整整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蓬头垢面，行尸走肉，像是地狱里偷跑出来的游魂。我终于明白，原来心痛的感觉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父亲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你就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样？至于吗？”

对啊！至于吗？他为了前程而狠心放弃那海誓山盟的承诺，你又何必执著于这个早已过期的无心之许呢?可是往事可以如烟而散，那么爱呢？我对他的爱，怎么就不能随时间的飘逝而有所减淡呢？我紧闭双眼，任一滴滴晶莹从眼眶里溢出。。。。。

“孙老爷，恭喜孙老爷，朝廷里来话了，皇上为了给皇长孙充实后宫，在民间广招秀女进宫，太子妃看上了你们家的闺女了，说你们家的闺女从小就秀外慧中，长大了定是倾国倾城的国色天香之姿，便要求县令首先招你们家闺女进宫。。。。。。。”南城外的阿婆受过孙家不少恩惠，她又是出了名的顺风耳，这等大事还没传开，已经先到她耳朵里了。她便不顾年老体衰，腿脚如何不便，千里跑来府上传讯。

此类事情在阿婆和外人眼里是光宗耀祖，求神拜佛也求不来的好事，在我父亲的眼里却是大难临头般的祸事。父亲只想做个平凡的商人，让我们一大家子能够丰衣足食，并不想和皇家扯上什么关系。父亲深知，一入宫门深似海，皇宫中富贵满堂的四周是高墙深筑，一进去，就犹如那笼中之鸟，费劲一生也无法脱离这宫廷枷锁。皇宫里的女人，无论身份高低，同样都是最悲惨的一族，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弱肉强食。。。。。。数不尽的黑暗，他不能让他的女儿就这么凄凄惨惨了此一生。可是，民始终斗不过官，面对这等事，即使再不愿，却也只能无能为力地割舍。

父亲把我和檀唯叫到跟前。第一次见到父亲的脸上密布愁云，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从阿婆离开到现在，短短的一天，发现父亲憔悴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以前再大的商业危机都没能让他威仪态势有所动摇，现在他竟然显现出一丝无助，眼角微微低垂，眼眸暗淡无光。大娘和二娘坐在他旁边，默不作声，她们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檀唯，你愿不愿意进宫？”父亲终于发话，打破了这个沉静的气氛。

又是檀唯，连进宫这类事情都首先选择了檀唯，难道在父亲眼里，我这个女儿就那么不成气候吗？她可以顶得住孙家的牌面，我就不能承接吗？瞧二娘，那脸的表情就显示着千万个不愿意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进宫嘛！而父亲却还一直把眼光都注意在她身上。

“我。。。。。。”想必檀唯也是不愿意去的，但是从小就是乖乖女孩的她，怎敢违背父亲的意思？她连说一个不的勇气都没有，只管低着头，暗自思索。

“我去！”我见状，来个自告奋勇，反正在这个家，我就一直像空气一样，整天飘来飘去，却很少人注意过我的存在。

父亲怒气立即涌上心头，给我一发白眼：“你凑什么热闹？我问的是檀唯！”

二娘见我那么“热心”，史上第一次那么配合我，忙唆使道：”竟然檀萦那么想去，老爷你不妨考虑下？“

父亲第一次对二娘那么不客气，怒气腾腾的说：“给我闭嘴，就算我孙家没了，谁也别想让檀萦进宫！“

二娘惊吓住了，心里纵有万分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在楠木椅子上为父亲对我的袒护愤愤不平。

大娘也经不住发话了，到底我不是她亲生的，虽然是从小看着长大，我还是她眼里的杂草，她还是非抜了不可：“老爷，我认为不公，檀唯和檀萦年纪相当，老爷不想让檀萦进宫，是怕她掉进万丈深渊，那檀唯呢？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这么做就不怕檀唯心不服吗？”

原来父亲是为了庇护我，我刚还在心里埋怨父亲不重视我。而家里的人都看出来了，就我看了二十年却没看出来。父亲对我原来一直用心良苦。

“孙老爷。。。。。。”这个时候，县老爷笑吟吟地闯了进来，也没和经人通报，就进来了，未免有些唐突，但是当官的终究生得很圆滑，县老爷一直不断地道歉，最后切入了正题：“朝廷发来公文，要广征秀女，而我们永城县就只有提名孙老爷您这一家子啊！孙家可真够荣幸啊！”

“就我们这一家？不是每个县城都要两名才色非凡的女子吗？”众人疑惑不解，都怔怔地看着县太爷。

县太爷这才把重点说了出来：”朝廷公文里点名要你们孙家的檀唯和檀萦两个一起进宫。。。。。

父亲听此，犹如晴天霹雳，晕倒在众人面前。。。。。。。

我想，我再等曜希已经不可能了，我真的选择了放弃。也许，这辈子，我注定要在紫禁城里孤独终老，这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命中注定是宫里的女人，那么如果曜希不离开，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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