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庙村酒坊中，灯光依旧浑黄。

李老板坐于桌前，独一人自酌自饮，仿佛这酒水中，有无尽甘美。那白衣人看向窗外，谁也不知道他的表情。甚至他的容貌，恐怕唯独李老板一人知晓。

此时已是午夜时刻，草庙村人畜皆已睡去，看那漆黑的夜空，隐约有些凄凉。

酒坊中沉寂如外面夜色一般，没有杂声，只有那油灯燃烧所发出“哧哧”声。

良久，李老板微微一笑，为自己倒满一碗酒，道：“老友，他应该来了吧！”

白衣只“嗯”了一声，便从原地消失。正此时，门外传进“咚咚”敲门声，没有节奏感，响切在这寂夜中，不免有些不合。

李老板正喝着酒，突然听到敲门声，轻微一笑，道：“还说来就来了！”

说罢，起身走去，“吱嘎”一声打开大门，一阵夜风涌将进来。李老板打了一个颤抖，见有人站在门口，便道：“请进！”

那人一身黑色粗布衣裳，一头白发随着夜风散动。见李老板出声邀请，便点点头，抬脚跨入屋内。虽然常来此，却未曾有今日的神秘，便四下观望。

李老板关上大门，回头正见他四处打量，心里便知此人道行又有了长进，此时怕是已猜测了什么，又有心想到试试，便道：“不知称你张小凡，还是该称作鬼厉！我想应该称作鬼厉吧！”被称作鬼厉之人听罢，身体一颤，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看向李老板。李老板见鬼厉看向自己的目光阴冷无情，心道练习魔教武功果然能让人变得冷血。便忽地一笑，轻轻摇头。

这笑容映入鬼厉心里，他立即握紧“噬魂”法宝，棍身顿时青光大盛。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李老板并未回答，只顾喝酒。片刻，方才道：“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是谁？当然是这酒坊老板……”

“哼。”

鬼厉一声冷哼，显然不相信李老板所言。“噬魂”突然青光更是大盛，映照在鬼厉脸上，看去更是冷漠无情。他抬起右手，朝李老板当头砸去。

那棍子化做一道青色光束，划破寂静，势如破竹般砸下。

李老板面带微笑，肥胖的身躯被青光应照得通体发辉，却未有杂色。即于此，却让人发懵，因为他未被这一棍所惊吓。

“呜呜”声伴随“噬魂”落下，好似有千万怨魂嚎叫一般。鬼厉脸色冷漠，看着青光渐渐临近李老板，终于还是**惊色。

只见“噬魂”距李老板仅一尺之时，李老板一个闪身，人已在三丈之外，轻易躲开了鬼厉这霸气的一击。那“噬魂”打在李老板刚才所立之处，只听“轰”的一声，已是破了半壁。

李老板站在三丈之外，手握酒坛，微微点头。忽又见鬼厉要再次攻击，忙道：“停停停，我不是要与你打架。”鬼厉见李老板叫停，便收回接“噬魂”。李老板接着道：“老友，你再不出来，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折腾散了！”

正在鬼厉迷惑之时，酒坊已多了一人。那人一身白衣，一头黑发自然垂落在肩膀，双手背负，正出现在鬼厉身后，背对着李老板与鬼厉。鬼厉转身，“噬魂”化作青光向前砸去。

这一击更是强势，“呜呜”大起，有千军万马之势。可就在临近白衣人时，一道光幕出现，那青光犹如入了泥海，顿时被消减下去。

鬼厉大震，知晓此人道行高强。忽地听白衣人道：“我们坐下谈谈如何？”

鬼厉心头一怔，不知是何用意。最终，还是收起自己的“噬魂”法宝，微微点头。

那白衣人忽地回头，看向鬼厉。鬼厉看也向白衣人，神色一呆，只见那白衣人面若二十出头，儒弱文静，一副书生相，飘飘风度，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正待鬼厉惊讶之时，李老板道：“我骨头都快散了！”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都这么多年未曾动弹，恐怕也早该散了吧。”

李老板一笑，也未多说什么。

那白衣人上下打量一番鬼厉，轻叹道：“哎，命运弄人啊！”

鬼厉身体一颤，仿佛那白衣人所言，刺中了什么。

片刻，脸色才冷静下来，方才问道：“不知前辈是何人？有何指教？”

那白衣人听罢，道：“我姓王，至于名，早已忘却，别人都叫我教书先生。你只可叫我王先生便是。至于他，姓李……”

自称王先生那白衣人说着，看向李老板。继而道：“你的名字，是由我所取！”

鬼厉一颤，不可思议看向王先生，喃喃念道：“张小凡……”

王先生微微一笑，道：“正是……”

鬼厉忽地想起三十年前，村头有一教书先生，人人称呼为王先生，只记得这王先生已在三十年前离去趁夜离去，之后草庙村便已成为断垣残壁。

王先生见鬼厉久久未语，也不打扰，独自看着夜色。那李老板坐在桌前，也不问鬼厉两人，独自喝着酒。鬼厉神情变幻，时而痛苦，时而冷漠，正处于**与冷静边缘。

良久，鬼厉脸色方才变回冷漠，冷声道：“三十年前草庙村之事，你为何不管！”

王先生并未立即回答，只是看一眼鬼厉，摇摇头，又转过身去，一声叹息，良久，有了些许无奈，道：“天意如此，我又怎能逆天而行！纵然我出手，也未必能挽救村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鬼厉身体大震，一步步向后退去，“噬魂”顿时青光大盛，嘴角溢出丝丝血迹。

王先生轻声道：“这一切，因你而起！你为乱魔命，虽不问世事，世事便来找你！当年我之所以为你取名‘小凡’，是盼你在这草庙村平凡过此一生……只可惜，唉！”

鬼厉一声大咳，一口鲜血狂涌而出。却是解开了这多年心结。“噬魂”传出丝丝凉意，青色光芒不停闪烁，那血液随着棍身流下，渐渐被噬魂吸食。鬼厉突然感觉到一种骨肉相连。他用“噬魂”支撑着身体，缓缓闭上眼睛，回忆起过往。

那一夜，全村人惨死的景像；那诛仙剑阵下，碧瑶舍身相救的情景；还有那一夜，田不易逝世的表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诌狗！”

……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

以为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永坠阎罗。

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

一幕幕记忆浮沉，一段段咒语萦绕，“噬魂”好似感应到主人的忧伤，明灭不定，似乎在响应他的伤心事。

酒坊中除却油灯泛黄，只有窗外夜色弥漫，有夜风拂过，吹得树叶直颤抖。

直至良久，鬼厉方才醒悟过来。那王先生见鬼厉已醒过来，道：“说忘却，谈何容易！”

鬼厉一声苦笑，却也赞同了他的话。

王先生忽的回身，看向鬼厉。鬼厉也并未退缩，针对看向王先生。片刻，王先生似是看透鬼厉心中之事，开口道：“我知晓你一直想要复活碧瑶，却苦在没有方法，如今我有一法，需得有条件……”

鬼厉身体徒然大震，道：“什么条件？”

王先生见鬼厉问道，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天下皆知青云门有上古‘诛仙剑阵’，需得以‘诛仙古剑’方才击发，今‘诛仙古剑’在你手中，而青云门逐渐衰落,望你将‘诛仙古剑’还给青云门，以便保青云门免受灭门之灾……”

“嗯。”鬼厉冷冷应了一声。

王先生接着道：“还请副宗主出世，复辟魔教……”

“复辟魔教……”

鬼厉身体一颤，表示不可思议。忽然很多痛苦，倏地涌入脑海。半晌，道：“为什么？”

王先生微微一笑，道：“万物相互制约，相生相克，今天地失衡，即将大乱，魔教需得复出，还天下苍生一个公道……”

“哈哈！”

鬼厉放声大笑，笑得撕心裂肺，宛如那年的笑声。道：“我为妖魔，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天下存亡又与我何干，我只求平安度过此生……”

“即使不修道，即使不长生……”

自他身上，飘出一股浓烈的忧伤，三十年的忧伤！

王先生道：“身为乱魔命，你不问世事，世事便来找你……”

鬼厉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又睁开眼睛，只见夜色依旧平静，也不知会发生什么。片刻，道：“好！”

王先生宛然一笑，道：“天书共有八卷，你已习得五卷，在你得到第六卷时，便会得知复活碧瑶的方法……”

鬼厉转身，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王先生见此，微微一笑。那李老板也是神色一动，继而摇摇头。

风声依旧，好似上心人哭泣一般漫延，在那夜色下，又藏着怎样的故事！

三十年的忧伤，三十年日日夜夜汇聚的哀愁，此刻完全呈现在他身后，无助，落漠。

他的身影消失，只留下，一道萧索的背影。

风声，原于何处？又要归去何处？

良久，李老板看向鬼厉消失的方向，道：“这一切对他不公平！”

王先生看看夜色，道：“怪只怪他身为‘乱魔命’！”忽又道：“天下大乱，即使他不出世，世事也找上他，我也只是让其早日出世罢了！”

王先生看向东海方向，似是想起什么，微微一笑，道：“魔教修罗门恐怕将要重现，也够得方丈、蓬莱、瀛洲三大仙山去忙了……”

李老板笑道：“多年未曾到过蓬莱，不知欧阳玄武那后辈有没有长进！”

两人相似一笑，皆已明白用意。王先生说道：“老友随我去一趟南疆如何，我且去救一人！”鬼厉转身，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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