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久，华卫国也终于与“小胡子”高南下亲自交了手。

不过，他俩交手用的不是拳头，是脚，准确地讲，是腿。他们不是**裸地在打架，而是高南下假借当时南城小学中男生普遍喜欢的一种误乐活动“斗鸡”，要把华卫国狠狠地“打”趴在地下。

这种“斗鸡”，双方均要把一条腿盘起来，一手抓脚，一手托腿，端在肚上，膝头向前，另一条腿着地，单腿跳着，向前攻击，用弯起的膝盖拱撞翘压对手，把对手抬起的腿冲砸落地，或把整个人掀翻倒下，便为胜利。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因八一小学的学生均住校(既便家在学校旁边的学生亦如此)，那天傍晚，饭后的华卫国从操场边走过，忽听高南下在主动叫他。他扭头一瞅，就见高南下正学着电影上的流氓抑或坏蛋一样，用食指朝他勾着，露着不怀好意的表情，笑嘻嘻地喊道：喂，华卫国，你过来！

华卫国马上就有了气，便立刻回了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但操场上的高南下，却又提高了声音，笑呵呵地大声喊道：喂，华卫国，我问你，你会斗鸡吗？

华卫国这次听了，不假思索地就停下脚，傲然答道：当然会，咋个？！

高南下便愈加笑意盎然地道：那你敢和我斗鸡吗？你要怕的话，那就只斗一次，你敢不敢？

华卫国闻言，不觉头脑一热，马上回道：我咋个不敢，斗几次都行！说完，当即就大步走了过去。

高南下一听，大笑着道：好！马上便带着他的几个小“跟班”迎了上来。

高南下比华卫国高了一头，体重亦重了许多，所以，他根本没将华卫国放在眼里。当俩人都抬起一条腿端在手里时，他先是毫不在意地与华卫国对峙着，突然，嘴角又**了几缕讥讽的笑纹，然后说道：华卫国，我还可以让让你，我不用手抓腿，就这样和你斗鸡！说完，就放下了扶腿的双手，让这条当做武器的腿自己弯曲着，用另一条腿弹跳着，气势汹汹地向着华卫国冲了过来。

但到跟前，却没料到，华卫国一下就躲过了身，还立刻大声嚷道：高南下，我才不要你让我呢！你马上用手抓住你的腿，否则老子就不和你斗了！

高南下以前斗鸡，从沒有这样不用手扶腿，现在，手不抓腿地向华卫国攻来，每跳一步，那横在身前打弯的腿，因没了支撑，总要落下，然后，垂直地吊在半空，根本没法有力地撞击对方。

他不由在心头骂了一句：日他妈的！面上，却假情假义地顺势说道：行，华卫国，那要得，我就不用两只手，只用一只手扶腿好了！然后，不等华卫国回应，便一只手握住自己盘在身前那条腿的脚掌，呼地一声，纵身弹起，用膝盖与腿弯，重重地向华卫国压了过来。

但不曾想，华卫国这次，又如同一条小泥鰍一般，哧溜一滑，再一次灵活地闪开了。而且，不等他回身，华卫国又扭过身体，猛然向着近旁教室楼的台阶上跳了过去。

这样一来，高南下和他的那几个小“跟班”，以及，不少观战的男女同学，又有点像上次一样，不明白华卫国为何又骤然要跑开了：他这次是又要去搞什么花样，还是真要去找老师告状了呢？不过，若要告状，他告啥子，因为老师也从来没说过不让同学们“斗鸡”的呀！

正当他们都迷惑不解时，华卫国已单腿跳上了楼前的最后一级台阶，然后，他竟又骤然折回了身，接着，他便用越来越快的步子，刷刷几下，蹦下台阶，借着从上向下的力量和冲劲，猛烈地扑向了低处的高南下，一到他身边，就顺势高高地跳起，用翘起的膝盖与全身的重量，以及所有的力气，一股脑儿，全都狠狠地压在了高南下的膝头与腿上。只见，刹那之间，高南下便被压得向后剧烈地趔趄了两步，随后，啪的一声，就很响亮地一屁股坐在地下了。

高南下用手撑着地，狼狈不堪地望向华卫国，一边开口骂他，一边连忙爬起身。但站直后，又骂了两句，却怎么也找不出啥理由来否认人家的胜利，于是，他便索性耍起了赖，说这次不算，因是他高南下刚才不小心滑了一跤才摔倒的，所以，要接着斗。

可华卫国听了，想了一想，就扭过身，又跑开了。不过，这次他是跑到围观的同学中，一下拽出了杨和平，接着，三下五除二，竟**了自己身上从边城带来的那身厚厚的棉衣棉裤，随手扔给杨和平，让他保管。这样，他身上就只剩下毛衣与衬裤了。可他却再又把衬裤的裤管也挽了起来，然后，他盘起了**裸的，瘦尖尖的，已被磨得通红的膝盖，大声地朝高南下吼道：小胡子！你狗日的，你真是个赖皮狗，可老子不怕你，你说要再来一回那就再来一回！吼完，就朝他瞪着双眼，单腿一纵，蹦将过来。

那边，重振旗鼓的高南下已再不敢轻敌，恼羞成怒地摆开了架势，凶巴巴地，就要开战。

然而，这个当口，上晚自习的电铃声却急促地响了起来，接着，马上就有过路的老师来轰他们这些聚在操场上的孩子们了。于是，迫不得已，华卫国与高南下只好随同学们四散而开，往教室走去。

这次斗鸡，真让高南下万万沒想到：自己就好比一辆高高的威风十足的解放牌大卡车，竟被如同一辆矮矮的土不啦叽小推车的华卫国撞得稀里哗啦。他不仅不服气，还绝对很生气。但是，他的心里，竟不觉地也感到了华卫国的几分厉害。他不由悻悻地偷偷思忖：老子原以为他华卫国这个家伙不过是一个小县城来的又土又傻的书呆子，顶多，是一个老师的跟屁虫与传声筒，却没料到，他狗日的还真有点凶狠与滑头哩！

高南下虽亦“狡诈”，但毕竟是个孩子，还不具备什么“雄才大略”，他要的只是在同学面前继续逞逞威风，处处让自己高兴、好玩就行了。所以，便迫不及待地马上改变了对华卫国的策略。他已决定，以后不仅要找机会直接从**上揍华卫国一次，现在就开始要在各个方面用更狡猾的办法来对付华卫国。

那个时候，八一小学基本是按照准军事制度进行管理的，每天三顿饭，同学们都要排着整齐的队列去食堂，然后按照老师安排的饭桌和座位，坐下规规矩矩地吃饭。而且，有什么就吃什么，绝对不许浪费。当时“三年自然灾害”虽已过去，但肉食供应与粮油等其它食品一样，是凭票定量的，所以还不是很充足，但部队指战员们十分照顾这些祖国的后代，孩子们的每顿正歺几乎都能吃到荤莱。

可不久后，南下发现，身体还很瘦小的华卫国，虽爱吃肉，却非常不爱吃肥肉。他每次吃饭，碰到莱里的肥肉时，因担心老师批评，还怕同学们嘲笑，不能不吃，就只好用菜或饭裹着肥肉，猛地送进嘴里，然后，丝毫不敢咀嚼，一口便囫囵吞掉。如此一来，就常被噎得眼中出泪。可这还不是最惨的，若不小心咬了一下肥肉，那就会从胃里泛起一阵剧烈的恶心，非要吐出来才行。

于是，并非同桌的高南下，却立刻鼓动他的几个小“跟班”，强忍住自己的馋涎(因他们几个都爱吃肥肉)，将自己盘中的肥肉，或不由分说地将别人(如也不爱吃肥肉的女生)盘中的肥肉，都拣出来，一股脑儿，全搁到了华卫国的盘中和碗里，还笑容可掬地对他说道：华卫国，老师讲，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互相关心，你这么瘦，那我们就让你多吃点肉！而且你在以前那个小县城的破学校里，肯定每顿饭都吃不到这么多肉的，是不是？……

华卫国其实已揣测出他们的真实动机了，可没法子，他挡得住这双筷子，却挡不往那双筷子，只好向他们诚恳地讲自己从小就不爱吃肥肉。却不料想，他们对此早有了对策，纷纷异口同声地说他这样肯定是不好意思，所以才撒谎说自己不爱吃肥肉的，因为，大家从没见他盘中剩下过肥肉。而且，如此一来，反而有更多的肥肉、甚至剩菜都往他向盘中接踵而至了。

在这万般无奈之中，头脑灵活的华卫国，骤然，便想出了一个妙招。原来，他最近身上穿的外衣，是妈妈的一件旧呢外套改的，衣内贴胸有一个不小的暗兜。于是，乘人不备，他就将盘内的肥肉和实在吃不下的剩莱，一翻手腕，全都倒进了这个衣兜。饭后，在无人处，华卫国再将兜里这些肉与菜悄悄抓出来，扔到了草丛里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从此，他便用这个办法来对付“小胡子”他们。

可有一回，他竟忘记了兜里的肥肉与剩菜。等几日后，直到上体育课跳远时，兜中有啥东西差点震出来，他手一摸，才倏想起。于是，一等下课，他就马上偷偷摸摸地跑到了几棵树后，左右望望，手便伸进衣兜，要将这些东西掏出来。谁知此时，高南下却带着他的那几个“跟班”走了过来。不过，他倒不是有意在跟踪华卫国。他是来小便的。因他有个公开的“秘密”，那就是，在学校里，他有厕所不上，非要大白天的在露天地里尿一次尿，因为这样，他和他那些小伙伴们才觉得好玩，当然，他们也不傻，他们每次都是挑老师和高年级同学都瞅不到的地方来实施这件好玩事的。

于是这样，他便看见了华卫国，还瞧到了他那有些蹊跷的举动。不过，他绝没料到，华卫国的衣兜里会藏有他几天前“送”给他的肥肉和实在吃不下的剩菜。他只是怀疑华卫国为何匆匆忙忙地跑到这偏僻处，然后又神神秘秘地从衣服里面住外掏啥东西。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华卫国一定是藏着啥子好吃的食物，所以要在这没人的地方独自享用。这大概也因为刚上完体育课的高南下，此刻，肚皮已饿。

他就朝华卫国笑嘻嘻地喊道：喂，华卫国，你自个一人在这里，要干啥子？

华卫国闻声，一扭过头，这才发现了他们，竟不由地吓了一跳，然后，便止不住地后悔：刚刚左右都看了，偏偏忘了观察后面，没想到这狗日的“小胡子”就在后头！那么，现在咋个办呢？……

华卫国一边想着，一边赶紧将手从衣兜里抽了出来，却一时又不知要让这手搁在何处，踟蹰片刻，就把这手摸进裤里了，然后做出欲掏“鸡鸡”的模样，从容地道：噢，我来尿尿呢！咋个？只许你在外头尿尿，不许我也在外头尿尿哇！

高南下听了，却向他**不屑的表情，又佯笑道：你得了吧，我们早都看到了！你衣服口袋里是不是藏着啥子好吃的东西呀？那别小气哇，你不要忘了，我们还常给你肉吃呢，所以，你赶紧拿出来嘛，也让我们吃一些！

华卫国一听，急忙就道：我衣服口袋里根本没啥好吃的！

可话音刚落，已走到他身边的高南下，乘他不备，嗖地一下，就把一只手准确地伸进了华卫国的上衣内袋里了。华卫国虽然立即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胸口的衣服和高南下的手，但身大力不亏的高南下，还是从他衣裳的内兜里，摸出了一把半干半湿的东西来。

但令华卫国意外的是，高南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眼前，仔细瞧瞧，又举鼻前，认真闻闻，之后，却扭过头，对着正紧张万分、还没想好对策的华卫国，脸上竟好像**了探讨问题时才有的表情，还用似乎很谦虚的口气道：华卫国，你这藏的是啥吃的呀？我咋个没见过呢。

然后，不等回答，他又第二次抬起了手，再看了看，还嗅了嗅，便恍然大悟地提高声音道：噢，华卫国，这是从你家里带来的你们老家送的啥子腌肉和腌莱吧？那我就吃一口，看好不好吃！话音刚落，他便伸嘴叨起了手中抓着的颜色已变深、水份亦消失、但仍油乎乎的一块肥肉和几根菜叶，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随后，咕咚一声，就呑下肚。接着，喳喳几口，便贪婪地吃完了手上的所有东西，还极不“雅观”地舔了两下手心，才抬起头，对着华卫国，由衷地道：要得！真要得！华卫国，你带来的这些吃的好吃得很！

而且，说完这些话，他居然还**几许不好意思的神态来了。然后，小声地对华卫国说道：华卫国呀，你再给我点吃吃，行吗？而且，你下次能不能多带点这些好吃的东西来呢，然后，分给我一点！……要不，我用我家里带来的别的吃的和你换换也行……

这时，高南下旁边那几个形影不离的小伙伴，也异口同声地给华卫国说起了各种各样好听的话，同时，都伸出手，要卫国也让他们尝尝。

看到事情最后竟变成了这样，华卫国事先真没想到，先是发怔，随即，不由自主地便油然产生了想从心底向外开怀大笑的强烈欲望，可又不能，便忍着笑，索性将衣兜里那些“好吃的”一股脑儿都掏了出来，然后，故意端起架子，仿佛很不情愿地挨个全“施舍”给了他们，完后，就又假装对他们感激的话不理不睬，神气十足地昂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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