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少棠记事起，李管家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素色巾帽一丝不苟的将长发束起，深陷的眼窝让眼睛看起来晶亮，从来没有过疲倦的神情，右手食指上总会有些许记账时不小心留下的墨迹。“小姐，您有些时候没回家了吧？”少棠帮李管家沏上一壶上好的茶叶，李管家看着少棠从小到大，少棠待他也敬如长辈。“父亲让我出来混江湖，没混出个名堂来，哪有脸面见江东父老呢。”少棠眯着眼睛笑了笑，孩子一样。“小姐，老爷病重了。”

王老三的面摊还是四张简单的桌椅，生意好到不行，摊前排满了长龙，这里是小时候的少棠用早餐的地方；李老伯的糕点店装潢漂亮了很多，崭新的旗子迎着风鼓动着，小时候的少棠只要吃上一块琥珀玫瑰糕，练再久的飞镖都是满心欢喜；街角的那棵柳树已经不再是那副羸弱的模样了，枝繁叶茂，让少棠找不到当年在树下蹲马步的痕迹。这些，都是儿时的记忆。这些，对于现在着急回家的少棠来说，都不算重要。顾府的门丁早早便守候在了门前，远远望见了马车，便跑进屋去通报给老爷夫人。下了车，走上台阶，推开了顾府的大门，扑面而来的气息，是家的味道。

顾老爷自嘲的笑了笑，一抹笑却让少棠恍了神。在少棠的记忆中，父亲是从来不会笑的，除了她在比武大赛上夺魁之外。“混江湖的人，情字是要放在一边的！”习武的时候，犯错的时候，被罚的时候，父亲都是不苟言笑，板着脸重复着这句话，少棠从小听到了大，到底有没有听懂，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棠儿。”转身，柳叶眉星光眸，皓齿**，好似可以说尽无限美好。无论岁月怎样蹉跎，也依旧是吹弹可破的肌肤，一双芊芊玉手在乳白色的玉镯下映衬着，显得越发的空灵。终归是当年名扬天下的徐美人，年华的经纶无奈怎样默念，依然抵不过她的一张精致容颜。

那年的太守之女徐红衣，在人群中看到了顾莫风，一眼定了一生，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执意要追随他走遍天涯。

“娘，我回来了。”少棠起身，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老爷，王大人来访，已在正厅喝茶等候。”丫鬟毕恭毕敬的前来通告，“都险些忘记了，今儿个邀他来下棋呢，棠儿，红衣，你们母女好好聊聊吧。”说完，顾老爷合上了茶杯盖，跟着丫鬟去了正厅。

“棠儿，你也别怪你爹骗你回家来，这些年我们都老了许多，恐怕是见一次少一次了。再者说，羽宓帮的第一把交椅你已经坐的稳当，回趟家也是应该的了。”徐红衣边说边打开了石桌上的糕点盒，整整齐齐，都是清一色的琥珀玫瑰糕。“娘，江湖上的事情，就先放在一边吧。”不是不愿提及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只是担心会提及到那个不愿提起的人。身旁的丫鬟服侍少棠净了手，捏起了一块琥珀玫瑰糕，举起，对着太阳光，这是少棠的习惯，每每吃玫瑰糕，她都会透过剔透的糕点看向太阳，然后自顾自的笑着。“娘，这糕点比以前的味道更醇厚了呢，记得小时候每次练武练累了，就跑去李伯那里吃上一块，配上他自制的花茶，整颗心都变得芬芳了呢…..”

“棠儿…小风呢？”

“顾少棠，你看，李子树结果了…”

“顾少棠，你想吃吗？我去给你摘一个…”

“顾少棠，我有你说的那么孬种吗？我肯定能摘到…你等着我！”

“快跑呀！不好哇！死人啦！”

女孩眼睁睁的看着男孩从空中坠落，发丝凌乱，裁剪着阳光。孩童们四下逃散，一瞬间只剩下女孩一人。男孩的眼紧闭着，清秀的眉皱在了一起，手心紧握，掌纹乱如麻。

“小姐，细软都收拾妥当了吗？夫人让我过来看看能帮上点什么。”李管家在门外站着，少棠赶忙推开门，把李管家请进了房间。“一个包裹而已，何须麻烦别人。”行走在凶多吉少的江湖，一口茶水一片干粮便足以支配一天的体力，反倒是在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需要他人来照料？“小姐，马车已经备好，老爷夫人已然恭候多时。”

还是这样一个似曾相识的午后，还是顾府门前的第三级台阶，还是这一个简单的包裹，一切和开始的时候一样，只是这次，站在这里的，只有她一个人。少棠回头，对门前的父母亲微笑。“爹爹，娘，我走了。”顾莫风点了点头，门丁为少棠掀起了帘。一声鞭响，车轮缓缓的转动，顾府的红砖围墙逐渐向后退去，像记忆中的时光，不断的退后，永远不愿再靠前一步。“棠儿！棠儿！”顾夫人的声音由远及近，车夫赶忙停下了马。帘子再次被掀开，阳光立刻洒了进来，温暖了所有。母亲的眼睛，欲言又止，少顷，只轻握了一下女儿的手。

“棠儿，再大的江湖也抵不过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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