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秋怎么不说话？我收回思绪，看向他。

他的表情大约可以用僵硬来形容，而僵硬中又凝着疑惑，眉头锁得更紧了，眼眸中带着我不熟悉的一种感觉。是什么呢？我想了想，应该叫做恼恨。

可是为什么呢？我呆呆地看着他。

穆秋咬了咬唇，贝齿嵌进了唇间，紧得似乎会将**咬出血痕。

“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伸了伸手，想要触上他的唇。

他扬起手来，狠力的打开我，脖子一硬，鼻子里哼了一声：

“还好意思笑！这辈子我从来没有活得如此煎熬。”

我突然醒悟到他一定是看出了盈盈并不是不小心坠崖，可我却笑着既没有悔过之心又没有甜言相慰，他能不生气吗？

我一把搂住他的腰，甜甜的说：“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他先是惊诧地望着我，然后眼里泛出一种莫名的情愫，半晌才说：“盈盈，你待我从不这样亲近。我……有时想要拉你的手，你都……”

不是吧。手都不让牵，那……我的心里一下子充溢着欢乐，可我哼了一声：

“哼，所以呢，先前，偷偷做什么了？一点不老实……”

穆秋的脸一下子红了，像一个打碎花瓶的孩子被爹娘撞见却又不知该如何掩藏自己的“罪证”一般难堪。

我看着他的脸由红变紫，又由紫变得绿，可是绿中又泛着红。心里好笑不已，忙往他怀里靠了靠，低声说道：“没事的，我愿意……”

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足，穆秋却好似听得真真切切。

他俯下头来，抱紧我，眼中蕴着惊喜，轻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不说了。”我摇摇头，可是身子却和他贴得更近了。他的怀抱很柔软很温馨，盈盈，以前的你为什么不要？他不是你的情郎吗？

“那就再做一次！”

没有等到我和盈盈的灵魂对话完毕，穆秋的唇就黏在了我的唇上。

“我……”“别说话，我盼了很久的……”

这一次和我在梦中触到的不同，他的唇是火热的滚烫的，带着几乎要吞噬我的劲力，我感觉我似是被灼热的阳光围猎着的沙漠，可我一点也不想逃离毒日的追逐。我沉陷在他悠长而又滚烫的吻里面，几难自拔。可是突然间，沙漠里似乎降下了甘霖，湿湿的，咸咸的……

我抬起头来，望见穆秋的泪眼。

“你再也不许离开我……再也不许！我命令你！”

穆秋的脸抽搐着，已经没有了昔日的俊秀，可是我的心却急剧的颤抖着：

“是，我不会离开你，永远永远……”

我一把搂住穆秋的头，贴上了他的唇，和他的软唇缠在一块。

“盈盈……”穆秋欢喜的**着。

我的心里吃了一惊，我这是做什么？我利用一个已亡的身子在欺骗他的感情。我怎么能这么卑鄙？

一念及此，我忙往后缩了缩头。穆秋微微一愣便又**的托起我的头。

唇越来越热，我的心却像是一只一半的身子浸在油锅一半的身子敞在锅外的青虾，冷热交加，痛并快乐着……

我不得不说，我除了极其不适应这个本不属于我的身体和提不起劲来的**，还必须得面对一架沉甸甸的轮椅。心里的纳闷和郁闷不是能用语言道明的。也曾试图问问穆秋曾经的孙盈盈现在的我的腿是怎么伤得经脉尽毁的，又怕他怀疑——孙盈盈能不知道自己的事情么？便只得打住念头。

我现在每天只做三件事：一，喝糖水吃炖品而且是最补的那种；二，睡觉——毕竟头受过伤，我不想睡也会有人逼我睡。这两件事我都不喜欢，因为我只要一睡下便会想起父亲和哥哥。于是心里又会纠缠挣扎，痛骂自己的不孝不义。可是，我舍不得穆曦，更舍不得穆秋，更不忍心伤害穆秋。

但这第三件事我是喜欢至极——穆秋和穆曦害怕我寂寞无聊，只要是我醒的时候，二人便会轮流作陪。想想幼时的旧事，我真想逮着我的穆秋哥哥和穆曦姐姐问问：“你们可还记得当年的倪子晴？”可是孙盈盈怎么可能知道穆秋和穆曦两兄妹曾经和一个叫做倪子晴的小丫头有过一面之缘呢？

约莫过了一个月，我总算得到了机会与穆曦畅谈。

穆曦推着我来到穆家别院里一个叫做碧月荷塘的地方。时值初夏，荷气未盛，只是“隐约花红点点连”，叶片却极其舒展，绿得发亮。穆曦和我东拉西扯之后，突然蹲在地上，看着我，叹息道：

“师姐，我是不是很像一只蝉儿？”

“为什么这么说？”“师姐”这个称呼我已经习惯了。毕竟，一个月了。

“那为什么我说话，你却很少回应我？是嫌我烦吗？”

我霎时顿住了——穆曦比我大两岁，可是性子比我还活泼，今日却渐渐学会了静下来察言观色。只是穆曦万料不到，她眼前的“师姐”其实是另有其人。也正因如此，我就尽量少言以免露馅。关于孙盈盈的事，目前我只知道她坠崖是自杀而不是不小心，但这是我决计不能提的。

“不是，”我浅浅一笑，“因为我不留神摔下去，我的脑子……有些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没关系的，很快就会好了。大夫都说没什么关系的。你看你现在脸色红红润润的。看着就想……”

穆曦说话的当儿，已从地上跃起，掐了我的脸一下。我往后一仰，却被轮椅弹回，还是吃了她一捏。

我故作愠色，不管穆曦在我跟前绕了多少个来回，就是不理睬她。

穆曦忙扯住我袖子，嬉皮笑脸地说：“我知道，我错了。你的脸不是我能摸的……”

见我瞪了她一眼，穆曦便收了她的嬉笑之色：“我的好师姐，只要你不我气，小妹宁愿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我脑里闪过一念，想了想，低声说道：“为奴为婢就罢了，我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看穆曦的眼睫一合，我缓缓说道：

“曦儿姐……曦儿妹妹，你给我讲讲你和穆秋以前的事好吗？”

都快一个月了，我仍旧偶尔会忘记我已经不是倪子晴了，仍旧会错把穆曦叫做姐姐。十八年的记忆，已像是一幅淋漓的泼墨山水，占着画纸的大半江山。哪里能够用一个月的时间漂白？

穆曦嘟起嘴来，皱眉说道：“师姐，你不会什么都忘了吧？”

“你们的名字，我记得。”

我不是孙盈盈，但是这句话却是倪子晴的心声。

穆曦握住我的手，软滑中透着温暖。

我低声道：“我不敢告诉穆秋，我……很多事，我都不太记得了。”

想起孙盈盈从崖上摔下，立时毙命，额上的口子到现在都没完全化去创痕，我编造这样的理由料来也有几分可信度吧。

穆曦听我如此说，叹着气儿，愣了一会，便和我娓娓道来。

原来，这个叫做白云庄的地方是江南一带的大户。白云庄分博文堂、精武堂、术数堂、礼乐堂和理事堂五部。每部的主事者乃是庄主穆啸风的子嗣和徒弟。穆秋和穆曦的大哥穆冲打理精武堂；穆秋打理博文堂；向雁打理术数堂；孙盈盈

因为熟读诗书才艺双绝，就负责打理礼乐堂；穆曦辅助她的父亲打理理事堂。白云庄内三千余人各归其部，分营武馆、书斋、医馆、青楼、钱庄等生意，秩序井然。

孙盈盈自小便失了父亲成了孤儿，娘亲又不知所踪，就被好心的庄主夫人，也就是穆曦的母亲柳絮收养了。穆秋自小就喜欢孙盈盈，也托母亲向她求过婚，可是孙盈盈总是以庄中事务繁多为由一再拒绝。

听穆曦讲着白云庄的桩桩旧事，我的心情就像是一个稚童听着有趣的故事一般兴奋。毕竟，我只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啊。

穆曦正说到孙盈盈对穆秋的一再拒绝，留心看了看我的神情，便问道：

“师姐，我二哥不好么？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我……”

话哽在喉头，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我怎么能知道那个已经过世的人的想法。

孙盈盈跳崖前为什么要说那句“穆秋，对不起”，我原来以为她是因为不想拖累穆秋才让自己的情郎忍受失伴之痛，那么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我的脑子就像是一个不停转着的陀螺，殷勤地寻着可以让我落脚的地方。

也许是在父亲和哥哥身边久了，我说谎的本事可也不小。所谓是厚积薄发，天道酬勤啊，我终究还是想出来了一个尚算合理的理由。

“这个，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嗯……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想寻到我的母亲之后再作打算。”

穆曦用带着鄙夷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看来你是读书太多，脑子被虫子给蛀了。所以呢，我从来不爱读书。”

“不过，经过此劫，我明白了，有时真的不必太过拘泥于世俗的礼法、权利的追逐。人活着一天就应该珍惜一天。有什么比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更重要呢？”

穆曦，我的书读得应该不比孙盈盈少，可是我的脑子绝对没有被书虫给蛀掉。真正蚕食我的脑子的是我母亲的遗憾和父亲的欲望。可是我从崖前坠下，莫明的来到这里，这一个月我的心真的很累。我真的不想再让我的过去和现在再在脑里重复着**的厮杀与争斗，就让我做一个简单的盈盈吧！

“师姐，经得此劫，能得到真知也不算憾事。”

我看穆曦盯着我的**，猜想她定然以为我所说的劫难是指的腿上的伤患。我本就不明所以，自然得打铁趁热：

“我的腿……”

“师姐，有些事情，你忘记了或许更好。”穆曦的面色有些难看，但转瞬又对我笑了，“再说了，二哥又不嫌弃你呢。你做我二嫂可好？”

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烫烫的，我忙低下头，转着轮椅，往身侧掉头。

噫，怎么有一双深灰色的布靴？幽兰的袍子，靛青的腰带，胸前精美的刺绣，然后是一张蕴着笑意的俊逸的脸。

穆秋！他何时来的？

“二哥，你这可损呢。怎么偷听女孩子讲话？”

穆曦对他翻了个白眼。

“你们谈得那么投机，我怎好意思打断你们？”

原来穆秋也会耍赖的，我在心里暗暗笑道。

“哼，我懒得理你，我回去喂我的小鸽子了。师姐就交给你了。”

穆曦说罢便甩甩头，拔步而行。

穆秋笑着近了我一步，正要说话。突然闻得穆曦远远的一声：“二哥，对我嫂子好一点啊……哈哈。”

穆秋的身子似乎抖了抖，蹲下身来，用手指挑起我沉下的下颚：

“你先前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愿意嫁给我吗？”

抬眼处，穆秋的似水双目中恍然凝着两个小小的影子，那是孙盈盈。不，是我。从现在起，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孙盈盈。

我垂下眼帘，微微颔首。

穆秋欣喜若狂似的拥住我，没有说话。

脉脉不语水畔拥，此时无声胜有声。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