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劲上高中可是破费周折的，像靖边中学这样的省重点高中，在靖边县可是一流的学府，所以，人们纷纷将自己的子女送进去，就像东南沿海一带的父母送孩子出国留学一样，靖边县的父母个个做梦都想将自己的子女送进去镀两天金。这样以来，城里的有关系的走关系，有钱的甩钱，使得分数线一提再提，像刘劲这样的分数在合理的情况下，可以顺利就读，但如今分数线的上调，使得他落榜，而像他这样的穷苦学生就只有辍学。

而刘劲的父亲刘生贵深知自己的孩子应该学点文化，自己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独生子，就合计着给娃想办法。

他和刘劲娘贾兰兰合计合计，贾兰兰是个只操磨营生不管事的女人，于是，刘生贵就决定进城去找同村里的吴忠诚，听说他是县自来水公司的总经理，管着全县的自来水呢，当然，老实巴交的农民刘生贵弄不明白城市里的所谓的社会潜规则，但找他应该能帮上忙，因为他的娃没考上就是他亲自出马，将自己的娃安排进去，尽管分数低的吓人，但还是进了重点班。

我羡慕你平静的心境，清白的良心，纯洁的记忆

刘生贵这是第二次进城了。第一次是在遥远的二十年前，爹娘要给自己说婆姨，家徒四壁，家里也没有啥像样的东西，爹娘给自己添了一台缝纫机，这在那个年代可是个稀罕物，可以比拟二十一世纪的任何时尚产品，这足足让刘生贵感激了二十年。现如今，为了自己的独生子----刘劲，刘生贵要二进城了。贾兰兰给汉子备齐了人情门户----十斤荞面面，一箩筐土豆，两只鸡，四只猪蹄，拾掇了整整一麻袋。刘生贵靠着麻袋走着，向五十公里开外的县城进发，贾兰兰眼看着汉子迈着沉重的步子，毅然决然的向前方走去，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刘生贵步行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靖边县就像刚刚揭过包裹的幕布，圆融娇羞的朝阳落枕在黄土高坡，一会儿爬上青草幽谧的山梁，一会儿躲进汩汩奔腾的永定河，一会儿又像捉迷藏似的躲进云朵里，真是个调皮的精灵。

刘生贵渐渐放慢脚步，他开始打量这座城市的新变化，是啊，二十年前的跟现如今的真是不能比较，二十年前的靖边县，还是个自给自足的西部落后的小镇，现如今，高楼林立，柏油马路，宽敞无比，城市里，人群流窜，灯火红明，流光溢彩。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豪华轿车，那豪华轿车里坐着应该是咋样一些人呢？刘生贵第一次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这显然是他的心境，他是在有意为难自己呀，是啊，为何都是人，豪华轿车里的那位牛爷，再打车门的那一刹那，迎来了路人的举手投足的欢迎，而自己千里迢迢的赶来，明晃晃的一个人，街道上的行人，傲慢无礼，无人搭理，自己就像被湮没在这人潮涌动的漩涡中，而他那一滴流水更是沧海一粟。

刘生贵带着莫名其妙的生气徘徊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里，那一麻袋的人情门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可娃子的梦想，自己的希望，都得从这一麻袋开始呀，他实在挪腾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镌刻着秀美花纹的大理石地砖的街拐旁。那一双酷像核桃的眼窝，那双乌黑的眼睛满目狐疑地往里缩，闪烁其词的泪星子，搜寻着熙熙攘攘的城市彻底隔绝的地方。

就在刘生贵陷入了无限的遐想和沉思时，被路旁走来的陌生男人毫不客气的搅黄咯。

“去！去！去！这儿可不是你待的地方”一个态度无比蛮横样子奇丑无比的糟老头子。

“您老就让我歇息一会儿吧！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走的我腿脚只打哆嗦，您就行行好吧。”

“不行！不行！不行！你坐在这儿，影响我们公司的市容”老头子似乎非常反感贫穷的农民，所以非常执拗的赶他走，或者，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大概是因为自己贫穷了足足一辈子，晚年得到了给县城里的公司找看大门的活，这在农村来看，多体面啊，能吃饱穿暖，还能看看这美妙的花花世界。

刘生贵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抖擞了一下硬沉沉的麻袋，又一次扛在自己的酸软的肩膀上，迈着躲躲闪闪的步伐。泪眼模糊了前进的路线。突然，一辆银白色面包车停在了路边，车子里急忙走出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刘大哥，我是吴忠诚啊！“这个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刘生贵，并握住了他的手。

“忠诚啊，我正找你找不到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啊。“刘生贵咧开了快被岁月风干了的**。

吴忠诚仔细打量了一下刘生贵，自己的同龄人，如今看上去就像年过半百的老汉子，黄土高坡上的土地可真操磨人啊。

一九六八年的中国的陕北，那一年的饥饿，恐怕连鬼都不会忘记的，连年的大旱，再加上吃大锅饭的弊端，饿殍遍野，吴忠诚就是刘生贵捡回来的。从此刘家就接纳吴忠诚为刘家的一员，后来，恢复了高考，吴忠诚顺利地考上大学，所以被分配到自来水公司工作。

同时，他发现刘生贵提溜着疙瘩冒阵的人情门户，他知道了这位刘大哥肯定遇到难事了，而且不是为自己，因为这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事找他帮忙，那么，只有刘劲的上学的事情。

吴忠诚向公司请了一天的假，开车将刘生贵送回家里，吩咐婆姨的给刘大哥做一顿饭，然后，老哥两开始拉话。

“大哥，今天上门肯定有事啊，你就说吧。“

“忠诚啊，不瞒你说，我这回可真碰到难事情啦，可把我和你嫂愁死啦，你说，这娃今年由于分数线的再次上提而落榜，据我所知，学校里按分数线招收的学生只有一半，那另一半咋整呢？“

“唉，老哥哥，你就别提了，那另一半是给有权的有钱的留的悬念啊！再说了，我的那个婷娃就花了我的一万块钱呢，因为这孩子分数太低。不过刘劲的分数很高的，和录取分数线只差零点五分。“

“唉，这娃就是命苦啊，你说就只差这么一点分数就是去上学的机会，太可惜了，所以我要想尽办法，让孩子上学，不给娃留遗憾。你看你有什么关系能帮的上忙，需要打点人的你给我说，我去准备。“

“老哥哥，县自来水公司给学校提供所有的水，所以和学校的副校长兼总务主任认识，我们只好从他那边入手，应该是没问题的，不过可能需要些钱。“

“需要一万块钱吗？“刘生贵紧张地问道。

“那么多应该用不了，不过得个四五千准备啊“吴忠诚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饭做熟了，江勤勤拾掇好碗筷，招呼客厅里的农民客人吃饭。蒋勤勤一边打量着破衣烂衫的刘生贵，一边打量着自己的丈夫，吴忠诚不停地往刘生贵碗里夹东西，一会的功夫，刘生贵将蒋勤勤做的足够城里人一家子吃的饭菜吃得精光。吴忠诚又给老哥哥了一碗米汤，刘生贵这才吃饱喝足放下碗筷来。

吃过饭已经到晌午的时间了，吴忠诚引着刘生贵来到学校，刘生贵打量了一下，学校的大门两旁留着小门，由于还没开学，所以一般进出的人们，都从旁边的小门进进出出。

吴忠诚停好了车子，和门卫交涉了几句，引着刘生贵走进了学校的外围墙，不一会的功夫，他们来到了学校的正大门，十二根大理石柱子挺起了西部第一高级高中的豪华巨门，映入眼帘的是五层高的校图书馆，被青灰色的瓷砖镶掭的墙壁呈现出金碧辉煌的名气，那阴气十足的回廊过后，闪现出一座惟妙惟肖的假山，当然，在这积贫积弱的黄土高坡的黄尘滚滚的院落制作这样的假山，简直就是哗众取宠。紧接着迎面相对的就是两排规格相同的教学楼，沿着教学楼的走廊再向后走几十米，出现面前的椭圆形建筑就是会议大厅，再往后就是两排形体相仿的住宿楼，当然，此时的住宿楼已经是人去楼空的情状，沿着住宿楼的回廊向中间行走个几十米的光景，你会看见一个五层楼高的建筑，这儿就是学校的餐饮楼啦，若是此时你还有力气，你可以穿过餐饮楼，走进绿草如茵的足球场，或者是宽敞无比的塑胶跑道，场地平阔的篮球场，等等。

可是吴忠诚和刘生贵已经到了办公楼了，吴忠诚先进去了一会儿，然后引着刘生贵进去，刘生贵怯生生地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坐卧着一位横肉丛生的中年男人。

“老哥哥，这就是白校长兼总务主任。“

“白校长好！“刘生贵毕恭毕敬的向这个肚大脸肥的校长问好，心里不停地打颤。

吴忠诚看出刘生贵有些窘迫，主动打圆场，自己替刘生贵说话。

刘生贵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此时，他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位心宽体胖的校长身上，他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身材，那滚圆的胳膊比他的大腿还粗实，那黑溜溜的眼睛被眼畔的横肉堵得只有那么一条份儿，那慵懒的神态只在乎利益得失的权衡利弊。

终于结束了，刘生贵就像局外人一样，傻傻地听了整整一个晌午，最后校长让刘生贵留下了刘劲的中考成绩单。

刘生贵还不知事情的进展，就被吴忠诚从办公室里引出来，刘生贵急急忙忙地询问吴忠诚。

“忠诚啊，到底咋样啊，你就告诉我吧。”刘生贵火急火燎的问道。

“事情成了，但需要五千块钱啊，我知道五千块钱对你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啊。”

“这你别管了，这我想办法”刘生贵一边盘算着一边嘟囔着。

吴忠诚看着这位有救命之恩的老哥哥，有养育之恩的老哥哥，有难处，心里自然不是个滋味。他顺手掏出早就预备好的五千块钱塞进刘生贵的库兜里，刘生贵看着吴忠诚眼泪早就在眼边打转转。

“忠诚啊，这么多的钱我怕一时间还不上啊“

“老哥哥，你说啥呢，这是我给娃的上学钱，不用你还的“

“老哥哥，你放心，孩子到城里来有我呢，你就放心地操磨你的营生。“

刘生贵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然后很听话地答应着。

这就是刘劲经历的最普通的又是最艰难的高中入学历程，我不知道，中国到底有多少中学像靖边中学;可我们隐隐约约地知道，在中国，还有数以千计的刘劲得不到入学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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