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这个疤痕，一直是我心头的痛。

在孩子很小的时候，母亲在我家帮我带孩子，一直带到孩子两岁半上幼儿园。一九九五年春节，母亲要回乡下过年，就把孩子带去了，那时孩子还不到一岁。

我原本大年三十值班。谁知这一天，接到哥哥的电话，说儿子的手烫伤了，起了水泡，可能感染了，要我赶快回家看看，千万不能大意！

赶快换班。首先打电话给陈波，陈波说他在河西，赶不回来。再打电话给刘诗话主任，刘主任说她马上就来，让我回去看孩子。刘主任是在省人民医院退休后，被聘到我们医院的，要她带班，我还真不好意思，但没有办法！

于是带了点消毒药械及无菌纱布，与妻急急忙忙往乡下赶。到家后，果然看到孩子的右手掌，有半个面积的皮肤起了水泡，伤口还有些发红渗水。赶紧给孩子消毒，刺破水泡后给孩子包扎上，以后天天换药，伤口有所好转。但直到年后回医院，请缪时金医生看了，用双氧水彻底清洗了再换药，伤口才慢慢痊愈。从此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为此，母亲很是歉意。母亲说，她把孩子放在煤炉旁烤火，她只离开一会儿就听到孩子哭。马上回来，就看见孩子摔在地上了，抱起来时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也就没有引起特别重视。几天后发现孩子的手掌上起了水泡，才想起当初孩子哭，可能是手掌触到火炉烫着了。直到哥哥从长沙回来，发现情况不对，才马上通知我。

孩子伤口好了，还常常伸出手来给人家看，有“讨宝”的意思。人家就对着他的手轻轻地吹吹，然后说：“牛牛，好可怜哦！”孩子说：“奶奶烫的。”

疤痕随着年龄的长大而长大，但孩子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运动、劳动、学习，都很正常，所以，我也就从来没把它当回事儿。

为了体检不出意外，之前我给他做了个全面检查，除发现心率过缓之外，并没发现有其他问题。即使是心动过缓，也请相关专家看了。专家说没事。我是把儿子心跳过缓的情况向铁哥作了汇报，以便体检时万一提起这个，他心里有个数。但这回问题却出在手上，是我的疏忽。

于是，我马上打电话给铁哥，铁哥叫我不要着急。

接到我的电话，铁哥叫我不急。我想：我才不急呢！都交给你了。

铁哥是一个做事非常扎实的人，刚从北京军区转业回来。他从儿子决定要当兵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帮我运作。他常常跟我说，要提前把事情做得细致一点，而我却一直不以为然。所以有时候他会笑我，说：“刘主任就是心态好，什么事情都要我来问他。”直到今天“节外生枝”，我才知道原来真不是铁哥罗嗦！铁哥做事缜密，这，也许是他才三十岁出头，就混到了副团职的原因吧。

晚上，铁哥给我打电话，说明天体检你去就是，说好了的。我说到时要是没有儿子的名字怎么办？“到时你再打电话给我”，他说。儿子还有点担心，我说儿子你不用急，这是小事儿。

第二天去黄兴医院，体检点名时，果真有儿子的名字。这下我们放心了。然而他手掌上疤痕是不是真有问题，武装部的领导还没有很多把握，要是送到部队里去，复检又退了回来，那就麻烦了。所以，体检过后，铁哥让我到郊区武装部去一下，找一个叫梁科长的人。

梁科长是铁哥的军校同学，三十来岁年纪，少校军衔，长得墩墩实实的，人挺随和。我们把孩子带到梁科长那里。梁科长仔细检查了孩子的手，然后让孩子做抓握动作，都没问题，然后又把征兵办的范参谋叫来，范参谋看了看，也说不碍事。

体检一时半会儿出不了结果，铁哥说一旦发现有问题，要马上通知他。但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事了，回家后安心等候通知。

孩子回校继续读书，不为拿文凭，不为高考，只为多学点知识，将来考军校——这既是父母的期望，也是孩子的理想。

然而，眼看着当兵在即，孩子的心就飞了。虽然我们不断地给他鼓励，希望他安心上学，孩子还是无心读书。每天一放学，孩子就会问我：“通知来了没有？”我说：“爸爸保重一有消息，马上就告诉你！”

在焦急的等待中，又要面临月考了。孩子说：“我可以不考试不？”我与妻都说不行。我说：“入伍通知一天不来，你就一天还是学生。学生做学生该做的事。通知来了，你就不用读书了，到时我带着你去岳阳住几天，看看外婆；到新沙住几天，陪陪奶奶。”孩子无语。我说：“外婆和奶奶年纪都大了。说不定等你回来，外婆或奶奶就不在了。”

月考临近，餐桌上孩子再一次说他不想参加月考，被我骂了一顿。

我深知道孩子在家的时间不会太久，我的心常常阵阵发紧，许久以来内心里压抑的情感顷刻暴发。骂着骂着，声音哽咽，眼泪也出来了。我说：“你宝贵的学生阶段时间不长了，你要好好珍惜，站好最后一班岗。即使明天你要去部队，今天你还要做个好学生。争取让你的学生生涯完美结束。”孩子沉默不语，从此不再说不考试了，虽然他的心里仍有十二分的不情愿。

这天放学，孩子闷闷不乐。饭桌上我问孩子，月考成绩如何？儿子没好气地说：“班上二十几名，这下就完美了，这下你就满意了。”我呵呵一笑，说：“这有什么，大家都知道你心不在焉了。”儿子说，他本想着在期中考试中，完美地结束他学生阶段的最后一考，所以暗暗地努力了一把。没想到被我逼着，又考了一场，却考砸了。班主任老师找他谈话，说他退步这么多，是班上退步最多的学生，虽然老师同时也说：“我理解你，知道你心不在焉。”

我给儿子斟了一杯酒。不善饮酒的儿子，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喝完后又自斟了一杯。妻子想拦，我说：“他不开心，让他喝。”

现在我知道，孩子不想月考，是因为他明知道自己会考不好。只是，我们还怀着期望。

虽然心情不好，但入伍通知没来，他还得去上学。如果这个时候休学，万一通知不来，或者通知来得很迟，儿子在家休息得太久也无聊。我真希望在他去部队之前，能够有时间带他到处走走，和他好好聊聊。我跟儿子说，在他走之前，只怕有一场痛哭。儿子也说：“走之前，只怕有一场哭。”

原来儿子也如我一般多愁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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