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童的遥思遐想是被一阵女人尖声的谈话惊岔了的。不知何时,他对面已经坐了两个穿戴夸张的妇人,面孔涂得雪白,彷佛一皱眉,粉子就会嚓嚓往地上掉。在她们浓烈刺鼻的香水味中,李牧童的脑袋彻底醒过了神。
见李牧童睁开眼,左边那个门牙有些突出的,住了口,忽然就脱掉她的长靴子,把脚伸到了他的裤裆下,笑着说:“小兄弟,我搁一下哦!”李牧童火烧了半边脸,不知说啥才好。求救似地偷看了一下王天棒,他正发出一串母猪奶小崽子似的快活的呼噜声。
右边那个圆脸,戴着小丸子式的圆帽,挂着两个钥匙圈似的明晃晃的耳环,滚圆的肚子上贴着一张无袖短衫,肚腩肉挤**的大肚脐横阔似一张鱼嘴。她瞥了一眼门牙的靴子,带着十二分不信的口吻,“是牛皮的么?!”
这句话挑起了大门牙的兴趣,“正宗货!前几天花三百圆买的!”圆脸似乎觉得这一比败了下风,自言自语地说:“我家里不卖这些东西,所以不太熟悉。我家主要是卖安而乐,开的是安而乐专卖店。”
大门牙立即**羡慕的表情说:“当店老板,那得要不少钱吧!”圆脸得意地说:“不多,就十来万!”大门牙立即像针刺了的气球,瘪在坐位上,那双臭脚也从李牧童的胯下缩回了不少。圆脸似乎不屑与她说话了。转过来,与李牧童有一茬没一茬攀谈。
李牧童好奇地问:“大姐,你家卖的那个安而乐是个什么东西啊?”圆脸拿过身边的小包,哗啦一下拉开,拿出一个蝶翼状的东西,说:“你这小兄弟,哈哈,搞怪!见过没?”李牧童极为认真地说,做啥用?圆脸笑得鼻孔里一阵嘶鸣,像鲸鱼喷气,她压底声音说:“女人用的,哈哈,你真搞怪!”
李牧童还是一副懵懂状,大门牙不屑地说,你真没见过还是假没见过?电视里广告中天天吹。电视,李牧童家是有的。一台17英寸的小黑白,那是他爹坐上村子里一把手,为了沟通中央精神,咬牙出售了一头肥猪和两只羊买的。每晚除了看新闻,就是一个正片。其余时间,关机,省电。对广告,是一律不看的,乡里人鄙夷地称其为:“冲牛壳子!”
有了电视,李牧童家特别热闹,一到晚上八点,院子里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这时李老栓总会美滋滋地泡上一壶茶,乐颠颠的给观众倒茶掺水。李牧童娘暗地里抱怨说,“废了多少柴火,吐了多少口痰,这地难得打扫!”李老栓却笑着意味深长地骂一句:“婆娘家,头发长见识短。人红嘛要人来朝嘛!”他把另一句,“收买人心”就活生生吞进肚子里,烂掉了事。这是他“从政多年”学得的经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说,什么地点说,分什么对象说,这都得分清。要不阴沟里翻船,还不晓得咋回事体!”
大家之所以每晚如此准时,是因为村子另一头有个爱看武侠片的穷汉李板子车,因其力能拉板车,故村人送其绰号;呼之渐久,真名几近流失。他有一块上海牌手表,这是他年轻气盛时搞武斗,留的见证。虽然,有人说他的阁楼里的小木箱里还锁着一箱子幺零券(旧十元),但谁也没见过。问他,他也不置可否,只能从他没有断过酒钱烟钱,且用过那么一两回陈旧的幺零券加以揣测,继而神乎其神地传扬。
但板子车家却是没有电视机的。天擦黑,板子车雷鸣般的咆哮,就从村子一头滚过来:走啊,上村长家,看“草上飞”啊!他老记不住《雪山飞狐》这个雅致的名字,而一味地凭着主观臆断,吼出一种舒心爽畅,能够唤醒他沉睡的热血的字眼来。
但偏偏有人取闹他:“板子车,那里面的人武功厉害不?”板子车回答,“那家伙,一指头去能把肉身戳个窟窿!”“能把荧光屏打烂不?”板子车故作深思熟虑状,他向来是不喜欢思考的,但对这个自己热衷的问题,他不得不表示很看重,可是到底没有亲睹过,不好胡言:“这敢情,真要跳出来了,那真功夫嘛,还是不错的!”他又使劲地一点头:“不会假!”一次,电视里正打得起劲,没了声音,他二话不说,回家卸下多年前家家户户挂在墙壁上宣传革命思想的小广播来,但光凭一腔热血,不懂科学技术实在不行,打开电视盖子却合不上了。又花钱买烟,去村学堂把睡下的一个教师喊起来帮忙。等声音弄出来,荧屏上也现晚安了。他依然十分畅快:“终归整响了不是?这小广播该派上大用场了。”好像以前那些思想教育,对他而言都不顶屁用的。
板子车对热血武功的痴迷,正投了李老栓的胃口。李老栓读过几年书,他的识得黄历,能辨个“今日宜动土”,能掐个“子丑寅卯”的老父亲,三岁上就教他识字。尽管李老栓总是把“甲”读成“田”,而被父亲用牛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牛尾巴到哪儿去了?”被打惶急了的他跳着揉搓着:“牛尾巴扇蚊子去了,爹!”他爹就叹息一声:“三岁看到老!”确信子不能承父业,去替人算命,消灾弥祸,弄点轻松钱了。
李老栓神机妙算的爹没料着,“文化大革命”一来,他那套跟王二先生学来的“讨生活”的伎俩,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儿子晃里郎当地在近乎瘫痪的学校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瞎混,还喜欢看些杂七杂八的书。最后勉强上到初中,本来可以去当小学教员的,就因为要在缺点一栏添上一笔,而一笔报销。
儿子的人生大事,李老栓的爹不敢随便做主,请来家族里的长者谋划,长者捋须晃头摇脑地想了半天,毫无无良策,贫下中农出身,浑金璞玉一块,有啥说的?旱烟抽了一锅又一锅的白胡子长者,摸着翘在太师椅上的赤脚片儿,从无牙的嘴里磕吧出一句话:“这事儿,合谋从长计议!”拖着一双烂棉鞋“啪啪”地走了。
殚精竭虑地思考了一晚,李老栓的爹举起重如千斤的笔避重就轻给儿子写上一条“爱看黄色书”的小毛病。他再次失算了,那时改革春风的号角即将吹响,但政治气候的严冬还在。尽管黄色书,并不特指淫秽书刊,而是一切跟马列义不沾边的书,但李老栓还是因此失着,被冬天的巴扫到在地,再次失去了端轻松饭碗的机会。
此后,他绝了这条心,赡爹养娘,生儿传后,吃苦耐劳,直到那个在南海边画一个圈的老人再次复出,让金庸古龙借老人的福气,传人内地。披星戴月,沐风栉雨的李老栓,在解决了一家子的温饱问题之后,也找到了休闲的方式,把一颗心都消遣在了“武侠”小说的幻想中。
李老栓他爹却看不惯儿子的沉沦。鉴于他孩提时一段短暂的“光辉岁月”——虽然他解放前是国军,解放后又四处游走,骗吃骗喝过,有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嫌疑,但那也是顾一张嘴,家里还穷得叮当响。因而在文斗武斗中,得以幸免;反因为幼年干过童子团,执红缨枪而问谁何的事,成了拥护对象!每月还能从政府拿点零花钱——他尝到了党的甜头,就怂恿儿子还是挂个组织的最好。他的社会交际起了作用,请客吃饭,成功地把儿子推进了组织——出任李家湾小组的组长。继而社长,继而村长了。李老栓他爹是看着儿子一步步爬上去,心满意足地走的。但李老栓在儿子李牧童出门后,就愁得无心看闲书观电视了,这是他下了“野”都不曾有过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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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李牧童远没他爹~承前启后的焦心愁苦,他正在为“安尔乐”的事,被大门牙逼问:“~孩子,还问这~什么?厕所里你不能没见过吧?你们那~~的人莫不是还用草纸?你长大了能够像它一样保护~孩子不?!”“咋保护?”李牧童的好奇心~发浓厚,“你没听过,安尔乐的保护,~贴又周到哇!”旁边的圆脸听得笑岔了气,王天棒就被这~~~的笑惊醒了,他莫名所以,~角~着两串~涎,迟迟呆呆的。圆脸赶忙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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