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了深圳，是杜子腾接待我们的，当时杜子腾高考落榜，没有上大学，便来到了深圳，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了业务员。当时杜小明也还不在深圳。

我们寄居在杜子腾的单房里，王晓芸睡床，我们睡地板。吃住杜子腾全包，我要给他伙食费，他不肯接受，说我们都是铁哥们，这么客气这算什么事啊，以后你们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由于我们刚大学毕业，工作非常的不好找，找了很久，钱都耗光了，好在王晓芸终于找到了一份人事文员的工作。因为工作的地方远，还不包吃住。我只好跟杜子腾借了一笔钱租了一个单房。这个单房我们找了好久才租到的，单房很差，但它很便宜，就这样的房子在深圳反而是抢手货。我觉得很对不起王晓芸，但王晓芸觉得很幸运，因为在浩浩荡荡的租房大军中还能抢到这样便宜的房子。她还觉得很幸福，她花了很大的热情去布置属于我们的第一个家，虽然只有几件家具，但她忙得乐乎所以。记得住进房子的第一晚，外面寒风呼呼，窗户都在晃动，但我们在里面相拥着，畅谈着未来，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在搬进新家不久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是杜子腾所在的广告公司正好招人，而我一直学的就是这个专业。凭着杜子腾的关系，我非常顺利地进入了这个公司。

在我有了工作以后，我们都觉得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王晓芸每天晚上都要为我们的未来计划一下或者重温一下计划，即使倦意袭来，也还兴致蛊然。

但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王晓芸怀孕了。当时我很开心，我快当爹了。但王晓芸却觉得很悲剧，因为在我们的计划里，暂时还没有怀孕这一项计划，也没有预料到会意外怀孕。但我觉得我们现在虽然还不太稳定，可生个孩子总生得起吧，在我们老家，生一个孩子费用并不大，积攒八九个月，钱也够了。

但王晓芸她说，你以为生下来后不用养啊，我在家生孩子，你一个人工作，就凭你这点工资，给孩子买尿布的钱都不够，再来一个感冒啥的，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去了！何况，你家我家都靠着我们去养，我爸妈把我养这么大，我还没挣过一分钱给他们呢，我还有两个妹妹，她们的学费都可指望着我，你说，我怎么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顿时黯然，心里刺痛，那是一条生命，属于我们创造的生命，我怎么能忍心把他扼杀。但王晓芸的话句句在理，我们现在的情况确实不能要这个孩子。我在心中责骂了无数遍自己，我不断在心里跟王晓芸和孩子说着对不起，但我未觉得会好受一些。可我又能如何。

王晓芸决定拿掉孩子。我只能答应。由于第一个月的工资除去房租水电伙食生活费，其它的都寄给了双方家里。我们现在是连做人流手术的钱都没有。我又只好跟杜子腾借了钱，带着王晓芸去了医院。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医院时的场景。当王晓云面无血色、捂着肚子颤颤巍巍地从人流室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瞬间崩裂了。我慌忙赶上去扶着她。我们在椅子上坐着。王晓芸靠在我怀里，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泪水不断。

我们回到家以后，一连两天，王晓芸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不停地安慰她，跟她说着对不起，不知为什么，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目光呆滞，对一切都不闻不问，冷若冰霜。我很是恐慌，深怕她想不开，我知道她是因为拿掉孩子的缘故，但我当时真没想到会给她带来这么巨大的打击。

终于在一个深夜，王晓芸突然惊叫一声，我从沉睡中醒来。我打开灯，看到王晓芸浑身是汗，脸色青白，毫无血色的**不停地颤抖着。

她一下扑进我怀里，放声痛哭起来。我抱着她不停地安慰她。一直到凌晨，她才睡去。但一大早，她就起床了，我让她别那么早起床，她说要去上班。我不准她去上班，让她请假一段时间养好身子再去。

王晓芸看着我，我永远记得她当时看我的目光，充满了痛苦、悲伤、顽强与希望。她定定地看着我说，你知道么，当我看到我们被拿掉的孩子时，那是一团白色的肉团，躺在装着血污的脸盆里，你吃过荔枝么，跟剥开皮的荔枝一样，那就是我们的孩子。我原本以为我会很容易面对这件事情，但当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心里的痛楚远远比手术时的疼痛来得更巨大，我几乎想从医院窗户里跳下去，因为我们杀了自己的孩子。这两天，我一直梦见我们的孩子，梦见他哭着对我说，妈妈，你和爸爸为什么不要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好孤独啊，没有爸爸疼妈妈爱，所有人都来欺负我，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他在梦里不停地这样问着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所有的痛苦和内疚压得我几乎失去了思维……

我一把把王晓芸抱在怀里，眼泪跟她的眼泪融在一起。王晓芸继续说道，明远，我们已经杀了一个亲骨肉了，我们不能再杀下一个亲骨肉，所以我们不管付出多少心血与代价，一定要过上好的生活，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孩子。

王晓芸继续上班。我玩命似的工作。一天杜子腾跟我说，他要接私单，接下来的单给我做。这些私单里面不但有公司的客户还有杜子腾私下发展的客户。

我说，这不好吧。

杜子腾说，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所有人都这样干。只要有钱。在这个地方，光靠这点工资，连饭都吃不起。

我本想拒绝，但我听到杜子腾这一句，我果断答应了，只是内心总是不安。但后来，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从那以后，我的钱包慢慢鼓起来，王晓芸也升职了，居然一下成了老总的助理。我感到很惊讶，王晓芸开心地对我说，这是因为她非常的努力工作、学习的成果，每天都尽心尽职把公司当成家一样，所以老总看中了她的才能，才破格提升。

我们的职位薪水都已提高，但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每天晚上忙着私单，王晓芸忙着陪老总应酬，每晚深夜或凌晨才回来，酒气熏天。

我莫名地开始有一种担心，因为社会复杂，人心险恶，我担心她受到伤害。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出我的忧虑，我怕她会反感。她现在每天的状态都像一位女强人一样，充满了精力与野心。她每次一回到家里，瘫在**，大声跟我说，明远，等我赚到钱了，我一定给你开一家大型的广告公司！你等着，我一定能做到的，到时我们不但开一家大的广告公司，我们还要买一套很大很大的房子，把你我的家人全都接到深圳来，我们全家人都住在一起，到那时我还要给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当她说到孩子的时候，就会突然放声痛哭，边哭边说着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王晓芸越来越忙，甚至连周末的时间都没有，还常常要和老总出差。我都不知道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地说过话了，甚至连以前每晚必聊的未来规划都再未聊过。

王晓芸每次出差回来都会带回一大堆东西，有她的新衣服还有给我买的新衣服，甚至还有一些首饰。我问她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她说是客户送的，还有老总奖励的。我有些不悦，她便说我小气，说我学会了疑神疑鬼。我试着和她沟通，试着和她说出我的担忧，但她非常生气，甚至跟我冷战。

我们之间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比如她会觉得我不够品位，总买来一些名牌衣服帮我打扮；比如说我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一点都不文雅；比如出去吃饭的时候，她总会选择比较高档的饭馆咖啡馆。

其实这些也无可厚非，只是我总是感到心里不太舒服，我发现我们之间好像开始格格不入。

后来有一次，杜子腾突然跟我说，明远，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想对你说，又怕你误会，但我总觉得要是不对你说，反而会害了你。

我说，你说。

杜子腾想了想，说，我有两次跟客户应酬的时候，都碰巧遇到王晓芸，但她没发现我。我看到她旁边的男人总对她毛手毛脚的，但是王晓芸好像并不生气。我清楚应酬客户这种场合，都是逢场作戏，吃点小亏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多了以后，我怕她会吃大亏。明远，我不是搬弄是非的小人，我只是为你们之间的感情着想，你也别找她吵，我想你应该想想法子和她沟通沟通，让她注意谨慎一些。我相信王晓芸的为人，但我不放心咱们那些男人。

我默然，我说，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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