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一个纯洁的世界,一个没有纷争和势利的世界。
至少安静这样觉得!
在这所大学安静已经生活了4年——4年的大学本科生活。她熟悉这里所有的角落,也熟悉这里的气息。
如果可以,安静是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的。
但她必须离开,在她完成毕业论文答辩的第二天,安静得到安然去世的消息。
安静没有哭,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用酒精麻醉了自己。
那个小店的老板,已经习惯了大学生在这里醉酒,但安静这样的醉酒,还是让老板感到一丝后怕。
那时侯,安静和她最好的朋友小雯坐在靠窗的角落喝酒,小雯是因为毕业就失恋而喝酒,安静没有这样的感情投入,她喝酒是因为她的姐姐走了!
两个人的面前堆了3个空瓶,54度的北京二锅头,半斤装的,在这个城市,人们喝的都是这个。
“小雯,我没醉,我还能喝!”
酒基本上是安静喝的。她已经喝的分不出小雯到底是长发还是短发了。
小雯虽然为失恋的事情伤怀,却不觉得有刻骨铭心的痛苦,大学生的爱情,大多在哭过几天,思念几月,联系几年后,就像农村的炊烟一样散去,也可能会在偶尔的触景生情下会想起自己曾经有段青涩的爱情。
但安静不同,她失去的是和她一起成长的姐姐,一个从小就呵护她,疼爱她的姐姐。
安然比安静大9岁,安静会走路的时候,安然已经可以边赶鸭子边照顾安静了。安然总是理所当然的保护这个小妹妹。一次,姐妹两个走过小路,一只疯狗窜了出来,安静在前面,在疯狗即将咬上安静的时候,安然将安静拉开护住。疯狗咬了三口,咬的是安然的小腿。
那时侯,安静已经记事了。她怕狗,但经常去抚摸安然腿上的三个疤痕,她说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些疤痕的来历。
姐妹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安静已经不想去回忆,回忆只有像刀割一样的心痛。此刻她也已经不能回忆,因为醉了!
安静推开扶她的小雯,:“扶我干什么?我能走!我还要喝酒!老板,拿酒来!”安静说完这句话,已经把胃里的酒菜吐了一桌子。
安静没有去擦脸上的垢物,两眼红的像兔子,盯着闻讯过来的老板,说:“这位帅哥,陪我喝几杯?”
即使是色狼,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的形象也只能让他反胃,老板不想有更多难闻难看的东西在自己的小店铺张开来,也不敢得罪这些学生。只好婉言让小雯扶安静回去。
安静听到扶这个字的时候,站了起来:“我朋友喝多了?我扶她回去!”她真的去架眼前的人,但不是小雯。
老板感觉一股酸臭的味道刺鼻扑过来,本能的闪了一下,安静扑空,像木头一样重重直直的倒了——不,是砸了下去。
安静的额头在桌角上狠狠的砸了一下,血在瞬间就粘满了安静的脸。这次酒醉,不仅让安静的额头有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疤,也让老板紧张了一个礼拜。
“以后有人喝醉了,报警而且离远点!”老板事后对他的几个手下交代,安静的医药费是他出的,医生告诉他,运气还好,不然,出了人命他什么也别想了,几年的辛苦全搭进去。
那时的安静倒没什么,除了剧烈的头疼,她甚至都忘了安然的死讯。
但安静还是在酒醉的第二天晚上回K市。酒醒的时候,她第一个反映就是我要去看姐姐。
火车,卧铺上,安静捧着她和安然的合影,紧紧的贴在胸前,但不能决定,先去娘家还是去姐夫家。
回娘家是看看丧夫三年的妈妈,在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中怎么样了?去姐夫家,是去拜祭姐姐的亡灵。
好在从北京回来,需要到H市转车,安静有足够的时间思考。
K市,李钟吟家。
墙壁上白得刺眼的地方安放着安然的遗像,下面的琉璃香炉有厚厚烟灰。青铜烛台上竖着白色蜡烛,班驳的在烛台上黏下哭泣的烛泪。
儿子不在,老人说这些天还是不让他回家的好,免得打击太大。
李钟吟不知道孩子是不是明白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妈妈,但孩子这些天没有笑过,李钟吟想他即使不明白,也体会到了一些不好的气氛,母子毕竟连心。
李钟吟不能释怀的是肇事车依然没有找到,他觉得这是对安然最大的亏欠。
在安然的遗像前,李钟吟的内心很复杂。甚至说不出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面前的烟蒂已经满满堆了一地,李钟吟仍然不停的抽,他想清楚的告诉自己——我李钟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然的死对李钟吟的触动很大,他感到生命脆弱的同时,也觉得在生离死别那刻的惋惜和心痛。李钟吟知道自己还爱着安然,尽管这种爱已经淡薄。
李钟吟问自己:我是一个虚伪的人吗?我是一个肮脏的人吗?李钟吟希望在亡妻的遗像前对自己的心灵有一个彻底的拷问。
他需要明白:自己是不是应当对人生有一种新的选择,而这种选择是不是对安然的不敬甚至亵渎。
李钟吟想到了何天宇,那个在死之前也没有释怀的男人,也是自己的好朋友,但李钟吟知道自己和何天宇不同,何天宇可以为爱自杀,因为他深深的爱着那个青梅竹马的女人,而自己却是一个感情出轨的男人,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勇气坦然的面对死亡?有没有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妻子?
李钟吟考虑的时间不长,就觉得自己不可能重复何天宇的历史。他有牵挂,有孩子的牵挂,还有和白雪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即使没有这些牵挂,李钟吟也不会。
安然只是他生命中不可忘却的女人,却不是难以失去的女人。李钟吟对她死亡时的感情更多是一种亲情的缺失。爱,已经在争吵和伤害中埋葬了。
李钟吟不会在这个时候有所改变,他要尊重安然,即使她已经走了。
白雪在她的房间里已经转了无数圈了,她想去看看李钟吟,但很犹豫。
现在去李钟吟的家,有些不成体统。别人会怎么看李钟吟?尽管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和李钟吟的关系,但心虚的感觉还是很强烈。
“去,恐怕不合适,面对安然的遗像,我能坦然吗?”
白雪想的最多的还是这层含义,虽然在安然墓前的那些话,减轻了白雪的压力,但白雪觉得自己还是无法坦然面对那样的一个氛围。
“我能和李钟吟说什么?李钟吟又会接受我说什么?”
白雪最后决定不去,但给李钟吟打电话。白雪有点生气,生气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想到打电话。
“李钟吟,你还好吗?”
“还好吧!”李钟吟的语气很平静,白雪感觉不到李钟吟的心情。
两个人说了这两句,感觉没有什么话题可以往下说,电话一阵沉寂。
“你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了!”白雪觉得自己的话很苍白,李钟吟不辛苦,谁来辛苦?
“我知道了”李钟吟的话依然不带人间烟火。
白雪感觉李钟吟在飘,捉摸不定。她不敢继续说,道了声保重就挂了电话。
白雪茫然的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身子发软,倒了下去。这几天,白雪感到无法形容的累,她想歇息,不再去想感情上的事情。
安然的死让李钟吟和白雪两人都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面对安然的遗像和那袅袅不断的烟雾,李钟吟无法以一种兴奋的心情和白雪对话。李钟吟觉得两个人甚至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会保持这样的状态。直到安然从自己的记忆中淡忘。他无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接受白雪,他做不到!现在他想要的是平静。
但安静的到来,打破了李钟吟的平静。
安静在火车上考虑了很久,决定先回娘家,看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妈妈。
天黑的时候,安静踏进家门,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香火味道。
但除了香火的味道,家里居然没有别的气息,包括人的气息,连两只见人就吠的家狗也安静的蜷缩在角落里。
安静紧张起来,深怕妈妈有什么不测,急忙跑上楼。
楼上,母亲捧着姐姐安然的照片,手轻轻的在相片里安然的位置上抚摸,仿佛是抚摸女儿的肌肤。但照片里安然的笑容已经凝固,母亲那双苍老而粗糙的手再也无法触摸到真实的活生生的安然。母亲的眼睛很红,明显哭了很长时间。房间里光线很暗,母亲的身躯显得佝偻而且单薄,在飘摇的灯光中瑟瑟发抖。
安静心里一酸,轻轻的叫了一声妈。
老人浑身一抖,转头,楞了。转而扔下手中的照片,扑过来抱住安静,眼泪奔涌:“安然啊,你干吗吓妈妈?你明明没死,为什么告诉我你死了啊?”两只手在安静的背上不住的捶打。
“妈,妈!我是安静啊,我是你的安静啊!”安静哭着搂住妈妈的肩膀,悲伤和思念,甚至让母亲都分别不出自己的女儿了。
“安静?你是安静?不是安然!”老人失望的松开,但马上又紧紧的搂住安静号啕,搂得很紧,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深怕这个女儿又有什么意外。
“妈,你先静一下,不要这样,姐姐看见了也会伤心的!”安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妈妈,只好搬出安然。
老人迷信,相信亡灵的存在。安静苍白的安慰居然让她停止了哭泣。但一双无神的眼睛停留在安然的照片上,又不断的看着安静,似乎眼前的安静仍然是安然假装的在骗自己。
看到老人平稳下来,安静才在旁边坐下,轻轻的搂住妈妈的肩膀。姐姐的离去,安静也十分悲伤,但安静不能在妈妈的跟前伤心,这样更刺激老人。
“妈,姐姐已经走了,去了天堂,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我们要活得更好,这样,姐姐才会放心。”
“静儿啊,你姐怎么走的这么匆忙?都没和我这当妈的说一句话啊!”老人叹了一口气,“哎,也不知道你姐姐有什么心愿没了,我老梦见她。可她又不告诉我什么,每次都不说一句话!”
“妈,你不要多想,我想姐是记挂你,怕你太伤心,才来看看你的!”安静的话又勾起来了老人的伤心,哭了起来。
安静也忍不住流泪。
两个人就这样停停哭哭,哭哭停停的呆了半晌,老人才想起安静有没有吃饭,抹了眼泪想张罗安静的饭菜。
安静没有胃口,但反想让老人做点事情也好,省得想安然的事情,于是和妈妈一起下楼到厨房里。
厨房的门楣上挂着白色的纸花,是这里的风俗。
安静在灶堂烧火,老人烧了点面条,家里没有荤菜,老人也两三天没有生火了。安静胡乱的吃了一些,装装样子,也为了让老人也吃点。
很晚的时候,安静才和妈妈上楼。
安静回来,让老人感觉身边多了点生气。而安静的宽慰和体贴,让老人除了伤心外也多了点开心。
“妈,后天我去K市,去看看姐夫和外甥。”安静不敢说自己去安然那祭奠,怕再次引老人伤感。
“哦,也不知道孩子还好不?去看看,去看看!”老人提起外孙,满脸关切和心疼。
一夜无语,除了声声叹息。
“姐夫!”
李钟吟开门看见安静,如果不是“姐夫”的称呼,李钟吟还以为是一个来吊唁安然的朋友。安然的许多朋友,李钟吟并不熟悉。
最后一次见到安静,还是六年前和安然结婚的那天。那时的安静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但现在,李钟吟面前站着的是亭亭玉立的青春女性。
李钟吟将安静迎进门,接过安静的行李,本想和安静客套几句,但看见安静的装束,觉得还是沉默的好!
安静一袭白色纱裙,手臂上黑纱显得刺眼,也提醒李钟吟她是来吊唁安然的。
接过李钟吟递来的三支香,点上。安静在安然遗像前合掌拜了九下,把香插在香炉里,又跪了下来,在姐姐灵前磕了三个响头。
安静没有起来,依然跪着。李钟吟看见她的双肩剧烈抽dong。
安静的悲伤和痛苦在姐姐的灵前彻底释放。在家两天,安静一直忍着,觉得自己心口忍得阵阵绞痛。但安静不敢哭,自己一哭,母亲可能无法抑制悲伤。安静不想老人再受更大的刺激。
但在这里,在姐姐灵前,安静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发泄出来,痛快的发泄。
“姐,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安静抽噎得无法说更多的话,哭得整个人伏在地上。李钟吟劝了一阵,不仅没劝住,心里伤感倒被引了出来。在一边也默默的流泪。
过了一阵,安静慢慢平静下来,反过来安慰了李钟吟几句。并告诉李钟吟她想在K市先安顿下来。
安静这次来,除了吊唁安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帮钟吟照顾孩子。
安静临来K市的时候,安母告诉安静:你也毕业了,该找份工作了!姐夫那里还不错,而且,一个男人照料一个孩子,也不方便,你就在K市那里先安顿了,以后有好的地方再说。
安静听了母亲的话,感觉怪怪的,但说不出怪在哪里。
的确,不论谁离开这个世界,生活都依然继续。但安静没结婚,别说照料孩子,就是和小孩子单独相处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安静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也许安然的去世,使她的思路不怎么清晰。但安静很孝顺,母亲交代的事情,安静一定会做到!
过了两天,安静进了岳清的公司,是李钟吟介绍的。
安静自己也愿意,虽然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但姐夫的经验和才华是安静无法短时间内积累的,安静想学学,而且在这个公司,自己能接触更多的东西。岳清也希望有高层次的人才强化和充实人才团队。安静和李钟吟成为同事水到渠成。
安静暂时住在李钟吟的家里,李钟吟觉得安静住在一起并不合适,但岳母说一个女孩子家单独住在外面,怎么也不放心,强烈的要求安静住在姐夫的家里。安静倒也无所谓,李钟吟想想家里也大,彼此的生活倒不至于有很大的不便,于是也就不在坚持自己的想法,只想在合适的时机为安静找个合适的房客陪她。
但安静进入这个公司,带给李钟吟的不仅仅是多了个同事那么简单。他的生活因为安静的来到而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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