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蓝起身为他倒了一杯茶，白瓷杯上的画面，是一个披斗篷的男子，骑着一匹马。菊花在清水里慢慢绽开。男子把杯子放在面前。他没有到这里来过，但他已经无处不在。

你问我来自哪里。男子轻轻抚mo着茶杯，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来自你的梦境。男子的笑意更浓。

莫蓝记起，梦里他讲过的那些故事，千山之外，大漠迷途，流浪与故乡，恩仇与痴恋。跟我走吧。男子说。回你梦里。

回我梦里。莫蓝陷入恍惚。

莫蓝轻轻搂住男子匀称健硕的腰，他的斗篷挟带着雨水卷到莫蓝的脸上。马如飞。雨如飞。他们奇异地穿翔在空旷的小城的雨中。我不想离开这里。莫蓝轻轻地说。这是我的城。我的永远下着雨的城。男子不回答。他的马蓦然跃起，飞速回旋身打了一个响鼻，然后绝尘而去。

雨城如一片雾霭，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天色渐渐清朗，满目的油菜花田铺展在流泻的阳光下。你回来了。男子拉了下马缰，背对着莫蓝说。莫蓝迟疑了片刻，安静地从马上下来。男子雕塑般的身影在夕阳的光影中儜立了片刻，回头用力地看了一眼莫蓝，他的目光如此温柔。然后他**一夹，马如烈风，奔了天边而去。

莫蓝沿着窄窄的田间小路向前走去，像一个孤独的侠，夕阳残照，天涯长风。

他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

暮色袭来。四野被苍灰色淹没。莫蓝被路边菜地里的一座小棚子吸引。棚子是用泛白的塑料布撑起来的，有一片稻草做的毡子做门，现在这毡子卷上去，里面透出昏黄模糊的光，还有一缕热气。莫蓝站住了。他看见自己城里的那老头正在棚子里隐约着瘦小的身影。莫蓝踩着有些干燥的地面走过去，地面上残留着一些野菜根，在暮色里呈现着青灰的颜色。莫蓝的脚踩在这昏暗的地面上，鞋子和脚格外地真实。这时他能看到棚子里面，空间很大，中间有一口灶，灶台上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旁边有一只小矮桌，桌旁坐着几个面目有些模糊的人，有的穿着暗红的衣服，有的穿着灰黑的衣服。老头站在门口，招手让莫蓝进来。那几个人并不看他，他们面前摆着几小瓶白酒，还有四碟粗糙的小菜，冒着热气。一共四个人。他们旁边还留有一只小凳。莫蓝低头坐下来。老头摆上一只酒杯和一双用木棍做的筷子。那酒很烈。莫蓝喝了一杯，感觉已经醉了。那几个人也不说话，各人默默地饮酒吃菜。他们的脸都很红。外面已经黑透了，风在塑料棚的外面撕扯着，低吼着，一股冷意浸来。莫蓝浑身一抖，就又饮了满满一杯酒。老头端上一筐刚出锅的白馒头来，馒头很大很圆，烫手地热。莫蓝抓起一只馒头捧在手里，温暖自己。老头又把一大碗菜汤放在面前，同样是滚烫的。这时那几个人同时起身离开了，走进了外面茫茫的夜色。莫蓝吃了一些饭，感觉有点困。外面又刮起狂风，黑色的狂风。

老头将莫蓝带向棚子的纵深，他们踩着疙疙瘩瘩的菜地的路面。初春天气，埋在土里的菜疙瘩开始发出一点卷曲的绿芽，不见阳光，但很鲜嫩。来到一道低矮的土墙边，莫蓝看见墙里有一畦菜地，里面种着高低参差的蒜苗，在蒜苗田里放着一张床，上面堆放着一些被褥。莫蓝躺在上面，摸出一支烟来点燃。老头默然离去，油灯也灭了。棚子霎时陷入黑暗，只有上面的棚顶透漏着一点天光。那些菜和枯草在身边安然不动。莫蓝孤单又疑惧，但还是慢慢睡着了。当他被人叫醒的时候，是午夜时分了。莫蓝懵懂地睁开眼，看见那骑马的男子披着黑斗篷，静静地抱着双臂看着他。跟我走。男子说。莫蓝顺从地起来，穿上鞋子，跟那男子往外走。他忽然觉得棚子里明亮了许多。似乎是下雪了。然而走到门口他才发现，不是下雪，外面月光皎洁。世界如银如冰。那些菜根在脚下，也能辨别出幽幽的绿光。男子牵着马，引领着他沿着一条小路转入一片林子。林子里都是果树。现在应该是初春，然而那些果树有的在开花，花朵在明净的月光下晶莹剔透，彷如仙羽。有的结着果子，红的，还有青的。莫蓝认不出那是什么果子。果树弯弯曲曲的，都很低矮，有的长在小土包上，有的长在凹地里，它们的果子在月色里闪动着奇异迷人的光彩。莫蓝跟着男子穿行，在深处就看见一栋小屋，小屋很高，四围长着很深的蒿草，上面的小窗透出晕黄的光亮。莫蓝机械地走到小屋门前，听见里面传出笙歌之声。淡淡的香气连同酒的氤氲从门缝里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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