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门外客。有人豪爽地大叫一声。屋门应声而开。莫蓝看见缭乱女子丛里，将军高高在上。红裙飘摇。蝶飞莺歌之中，蓦然发现，那男子身着将军衣袍，英姿勃发。天下纷乱，避世绿林。将军举起一杯酒，觞眼迷离。正如你深居你的城。

将军大笑一声：那是一场好雨！好雨！

故事似曾相识。莫蓝冷冷不语。男子闪身出小屋，女子们纷纷追逐，果树林里衣香鬓影，乌发婆娑。月光幽静。男子忽地站定，一抹幽怨的目光扫向莫蓝：书生意气，乱世嘈嘈，谁事稼穑？莫蓝怔怔，旁边一枝果树枝闪闪烁烁，一枚圆润光洁的青果就在触手可及处。突然林外烟尘弥漫，乌云满满地遮蔽了月光。刀剑的寒光冷冷掠过。果树林刷地起了一阵寒风。女子们轻灵悦耳的声音响向果林深处，渐渐消隐。男子拉住莫蓝衣袖，将其扯进小屋内。莫蓝忽然感到柔弱与无助，将头轻轻靠在男子宽宽的肩上。灯火摇曳。

一如从前。从前的每一场梦境。

田野中的风悠悠地荡过来。莫蓝发现自己和衣躺在野地里，头发上沾了一些**的草叶。一个老农立在不远处，研究地望着他。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你没事吧，你哪儿来的，孩子？老农嘟嘟囔囔地看着他。他看见老农扶着一把锄头。乱世嘈嘈？谁事稼穑？这不是乱世吗？我为什么不在那座永远下着雨的城？我在哪里？莫蓝茫然地望着老人。你是个读书人。老人说。是啊，我应该每天都呆在我的图书室里，拉着浅蓝的窗帘，外面下着雨，永远下着雨，雨隔开了一切，他永远不用担心谁来打扰他。可是他现在真实地坐在一块新鲜的农田里，老人布衣布履，俨然站在微黄的诗经上。老人从田头倒了一碗水来给他喝。田头的小路上，许多农人走来走去，初春的草尖沾带着细碎晶亮的晨露。朝霞也烂漫地铺满了东边的天空。四野的油菜花沉醉地开放。

这样的早晨，是稼穑的早晨。莫蓝惊觉，他已经来到了没有雨的世界。昨夜那个男子，在另一个梦里等着自己。可是这一个早晨，是岁月的一个神奇截面。莫蓝是这个截面上清晰艳丽的一道色彩。莫蓝接过老农手中的锄头，吃力地锄起**广阔的天地。田头上站了许多人，他们含着笑，在看这一个书生在田间稼穑。他很累了，太阳也升起来。莫蓝没有想到过太阳有这样浩瀚如海的光辉，整个世界瞬间清明灿烂，如天地初生，如光河满溢。莫蓝直起腰，遥望远方那片果树林，才是初春，果树有的刚展开淡微的花朵，有的才吐出鹅黄嫩绿的芽尖，绝没有果子。林边有一个小池塘，芦蒿青青。莫蓝放下锄头走过去，看见一塘春水，阳光像糖一样融化在塘底，那些小鱼也游曳在浅浅的塘底，它们是红色的，也有几尾是浅灰色。莫蓝莫名想起梦里那些灵动的女子。

老农带莫蓝沿着一条极细的小路向前走去，小路渐渐变得没有边界，最后稀释在满地的砂石中。天已正午，阳光从极高的山崖上坠下一道光。山崖上到处长着尚未返青的茅草，在阳光里闪烁着光影。转过了几处山崖，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小的院子，土墙，柴门，院里种着一些青菜。一个穿红格小袄的女孩子站在门前一株淡黄色的迎春旁边，有点困惑地看着他们。女孩子是短短的头发，圆圆的脸。奶奶呢？老农问道，一边把肩上的锄头放下来，拎起锄头上挂着的一团毛根草让女孩看。女孩恬淡地笑了笑，接了过去。奶奶在家里。女孩含笑说，然后又大方地看了一眼莫蓝。女孩拎着毛根草进了院子，喊了一声：奶奶！莫蓝看见一个干瘦的老太太从屋子里走出来。回来了。她同样含笑说道，然后招手示意莫蓝进去。院子里的菜是散长的，一片不规则的蒜苗，边上又有三五株油菜，花苞似开未开。莫蓝感到这个小院子十分熟悉。院子里有个小石桌，桌下有微滑的青苔。这时忽然有一群人从屋里笑闹着走出来，团团围了石桌坐定。莫蓝认出这是昨夜在塑料棚子里和他一块喝酒的那一伙人。他们并不看莫蓝，只是没有顾忌地嚷嚷着今晚要做的事。女孩把毛根放在地上，把爷爷的毛巾接过去洗。莫蓝跟着老农进了屋。这时候，那株油菜的花悄悄地开了一朵。

天上，除了阳光，就是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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