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里面有一张木头桌子和几个小凳，靠墙角有一张木床，上面遮着淡蓝的蚊帐，有些旧了，有的地方有个破洞。土墙上贴着几张构图简单的画，有点像灶爷像那样的质朴与简单。阳光从木棂窗照进来，照出屋里淡淡的尘气。莫蓝回转身，看见女孩倚在木门框上，阳光流溢了她满脸满身。她的圆脸很红，那种有点粗糙的健康的红。莫蓝朝她笑了笑。这时老奶奶端来午饭，玉米面的馒头，一碟炒蘑菇。莫蓝认出那是山里的蘑菇，在来时的路边，他曾看见过。莫蓝一个人吃。老人们和女孩在厨房吃，那些男人们就在院中的石桌上吃。蘑菇是用菜籽油炒的，圆圆的一朵一朵，像饱满的扣子，很光滑。吃过饭，莫蓝走出屋，发现那些男人们都趴在石桌上睡觉。老奶奶从厨房里走出来，经过他们旁边，唠唠叨叨地说着，睡着了好，睡着了就不会再出去干坏事。然后她扭头朝着莫蓝，带着微笑说，他们有时候会出去做坏事。这时那个女孩走出来，笨手笨脚地把他们绑在石桌上。莫蓝这时看见石桌上那碟残余的蘑菇，虽然也是白的，但是比他吃的要大也要更光滑一些。

天光渐渐暗下来。山里的黄昏，来得比别处要早。女孩将坐在门槛上沉思的莫蓝引到了屋里的一个小套间内。那是一个干净的小房子，四角都堆放着书捆。黄昏的明净的光从上头的小窗透过来。女孩从一捆书里抽出一本送到他手里，然后安静地看着他。他看到手里的这本小书，好像被雨水浸过，皱皱巴巴，又薄又小，封面是模糊的淡绿色，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雨雾。书名是《远城》，黑色的简单字体。莫蓝有些困惑地望着女孩，她的面孔在黄昏的光晕中显得纯洁而圆润。“这是奶奶出去挖野菜时捡来的书。里面有一幅画，里面的人很像你。”莫蓝翻开书页，看到了一幅图画，在斑驳的小城的街道上，走着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他的侧影显得忧郁，头发很黑，目光如海。雨水漫漶了小城，使男人的身影更显得迷离修长。莫蓝点点头，沉默着又翻了一页，看见了一个骑在马上的男人，他披着黑色的披风，面容瘦削，眼神如黑夜。那匹马俊逸的姿势绽开在浅黄陈旧的纸上。

莫蓝的视线渐渐恍惚起来，在那匹马的旁边，他看见了另外一个人，他自己。他看见他自己和马上的侠在一起。恍惚的感觉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真的和他在一起。四野茫茫。他向莫蓝伸出了手，莫蓝会意地抓住她的手，跃上马背。马在空蒙的天地间飞驰。一条小路通往无尽的远方，旁边的田地里，是浅绿色的菜芽，那些菜从塑料薄膜底下钻出来，在微风中摇曳。“你不要和那些人在一起。那些死了的人。”他缓缓地说。莫蓝沉默了一会，说道：“可是那对老人和女孩，他们应该是活着的。他们很善良。”“我不是说他们。是那些邪恶的人。”莫蓝无语。他想起了前天晚上去过的果树林，月光底下，那阵邪恶的风。还有，在山中女孩的家里，那群肆无忌惮的人。“在这里，你可以和我在一起。”男人的声音随着风声远扬。在这里？莫蓝沉思。在沉思中，他看见女孩的脸渐渐从黄昏的光色中凸显出来。他面前书页上的那幅画，仍然只是一个人，一匹马。“这是你丢的书吗？”女孩问。莫蓝未置可否。“送给你吧。”女孩又说。莫蓝点点头。

夜，很美。

月光沉寂地笼罩着屋后的山，每一株草都绿得历历。月光也从莫蓝住的小书屋上面的窗口上明明地映进来，仿佛是一种召唤。莫蓝从东墙边临时搭建的小木**折起身，披上他的外衣。世界格外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他悄悄推开小屋门，看见堂屋里满地的月光，照耀着小桌，纤毫毕现，如同白昼。外门开着。山中静夜的气息浓郁地覆盖了他。莫蓝在一种空幻的意识里慢慢走出去。院子里空空的，油菜花的嫩嫩的花朵在青色的天空下痴痴地仰着小脸，如同在酣睡。那些菜也都蜷在夜露中，在月色里泛着淡白的微光。石桌还是摆在院子中心，但那几个人都已不见，桌脚散乱地扔着一些绳子。院子四周，青山环绕。莫蓝继续轻轻地向外走去。他打开木栅栏门，沿着一条山中小路向外走。山根有一丛硕大的青草，里面开着巨大的紫色花朵，那些花朵都是单瓣，光滑如帛，里面有淡青色的蕊。它们在这样明亮的夜晚呈现出幽艳的色彩。莫蓝有些好奇地走近它们。也许山里的生灵，都要比外面的更大一些吧。他想。

有一朵花狞笑了一下。这朵笑被莫蓝捕捉到了。他怔怔地盯着这朵花。月光倾泻在整朵花上，它沉醉地，贪婪地呼吸着。莫蓝忽然觉得自己的脚底有什么在拱起，很慢，却很执着。他抬起脚来，看见松软的土层已经裂开，一株深绿的植物正蜷曲着渐渐地长起来，它缓慢地舒展开一条条枝叶，像匍匐蠕动的蛇一样，一点点占领着周边的领地。有一条枝叶柔和地攀爬到莫蓝的脚上，小小的叶瓣惹人怜爱地轻轻颤动着。然后又是一条。莫蓝看着这奇异而美丽的景象。直到他已经被这些纸条死死地捆缚，已经动弹不得。那些纸条依然在向上攀爬，越来越**，也越来越有力量。莫蓝心里是好奇和恐惧，可是他无力挣脱。那朵花一直在向他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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