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规矩在娃子们识字之初就让他们背得滚瓜烂熟，并且能在平时谨慎从事。虽然这些族规并未派上多少用场，但它为九槐村的安宁起到了一些普通说教无法替代的作用。

马德厚看着那块经历了上百年风吹雨打的木牌，心里不免空落落的，那些斑驳的字迹，腐烂的木屑似乎在说明，这一切都会被河水淹没，被砂土掩埋。自从皇帝被赶下台，革命军在武昌起义以来，这世道天天在变，这九槐村的人也天天在变，而如今就连他的儿子马红星这个村长也整天跟他顶着干。不过马德厚在九槐村人中的威望是不容置疑的，有时候他就跟其他马姓老头说，这世道再变，总不能整天不敬上，不孝顺吧；这世道再变总不能去烧杀奸淫吧；这世道再变，总不能不念书上进吧。

村长马红星已经与几个小组长碰了头，但是他们都没拿主意。眼前村长他爹正带领一帮老头子堵在河边，谁敢轻易挑起事端？大家都蹲在村委大院里，闷着声抽烟。马红星心里明白，他是一村之长，他爹又是老家伙们中有名望的角色，自己不出头，别人肯定不会冒尖。

“你们等着，这事儿我去办。”马红星把茶杯摔在桌子上，起身像一个斗士一般离去。

当他走到九槐河边的时候，老头子已经做完了他们的事儿，正站在河边，好像正等着他。还没等马红星开口，马德厚就问：“红星，你爹小时候是咋教育你的？”

“读好书，做好人，混个脸面，娶房好媳妇。”马红星愣在河边木木地回答。

“你说得不错，可是你看你那熊样，书没念好，混得灰头土脸，你还有脸来这里？这里寄托了全村人的念想，你知道不？人要混出个样，就得守规矩，这里的风水说什么也不能破。

“我……”

“你知道咱九槐村早先出过多少进士文人，出过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么？他们的族人从来都没动过这河里的一条鱼，他们每年都按时到河边祭河。我们这一辈儿是老了，我们的后人不能再这样苦下去，作下去了。”马德厚老人说着禁不住咳嗽起来，最后实在是哑了嗓门，拼命挤出一句话：“你要动这河里的鱼，我就跳下去淹死。”

马红星憋得满脸通红，他看了马德厚一眼说道：“爹，你先别慌跳，等我给你做副棺材再跳。”

马德厚听后，指了指马红星，两眼一翻，就瘫倒在了地上。马红星上前，背起他爹就往回赶，背后的老头们都纷纷责骂：生了这么个畜生。

马红星把他爹背回去，扔在炕头上，喝了几口缸里的凉水，又跑了回来，老头子们还坚守在河边，马红星说：“爷爷，大爷，大叔，你们想跳河的话，赶紧。”老头子们听了道：“你这不孝的畜生，你动这里的鱼，你就是动全村人的风水，全村的运气，惹了全村的神灵。你要真想干下去，你就先把我们这些老东西淹死在这里，要不门儿也没有。”

马红星走到一块大的水塘子旁边，用木棍试了试：“这里的水还够深，要跳往这里跳，省得喝个满嘴臭泥巴，呛个半死不活。”

那天，村里的十几个老头子，被马红星气病了五个。从此，马德厚三天没跟马红星说一句话。

3

九槐村的人似乎都在无意识中遵守了这个禁忌，竟然没有人吃过九槐河里的鱼，在他们祖祖辈辈的菜谱里竟然没有鱼这么一说。

村长马红星说：“吃不吃，不是那几个老东西说了算，也不是什狗日的禁忌说了算，现在是共产党，毛**领导的新社会，是民主说了算。老子早就馋得淌哈喇子咧。老子在外面偷吃过，那味儿比咸菜白菜好百倍千倍，猪肉都比不上。”

组长马大军说：“那就开会，集体表决。”

组长马胜利说：“表决个屁，再不动手其他村儿就动手了。到时候一颗鱼屎你也捞不着。”

村长说：“那就干他娘的。不过怎么干，得好好想想。”

马大军说：“村后有大水塘，我们把就把鱼捞上来存放到里边，然后一批一批运到城里、镇里卖掉。”

村长说：“你他娘这个法子好。”

接着，村长在吱吱啦啦的喇叭里大喊：“新中国建设的脚步就像东流的大江，是永不停止的，现在大伙儿就去九槐河里搞建设，为社会主义社会增粮添菜。”

村里人炸开了锅，能走得动的人，连同狗都来到了九槐河边，疑惑、兴奋、恐惧的面孔在九槐河的水里荡来荡去。

村长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提高嗓门儿说：“过去都不敢动这河里的鱼，都说是他娘的禁忌，现在谁不动，谁的新中国建设立场就不坚定……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大伙立场坚定些，大干一场吧，等捞鱼卖了钱，给咱村里买台电视，天天能看外边的大姑娘，大姑娘穿得少着呢。”

村里的男人开始躁动了，纷纷表示要大干一场。

村长说：“我再补充一句，买了电视，也能看外边的大小伙子，个个人高马大，像牛犊子一样结实。”

村里的姑娘、媳妇开始纷纷低声咒骂村长是流氓。

说干就干，一大队捞鱼，二大队把鱼运到塘子里，三大队赶着马车、牛车、驴车跑过四五十里的山路去城里卖。

水洼里挤满了男人，都穿着短裤，拼命在水下摸着。

一条条大鱼噼里啪啦地飞上岸，孩子们欢叫着把鱼抱到车上的水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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