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老子才恍然大悟，只顾听警察叔叔训话，竟忘了吃饭的家伙点头哈腰，下水道也要同步运行，便慌忙送回原处，满头大汗，肚子里的货也不卸了。

警察叔叔是个好人，其实他知道爹老子要干什么，就说，这么办吧！你可能不熟悉，我领你去找个地方。

于是，警察叔叔在前面走，爹老子后面跟着，左拐右拐，来到公共厕所。

爹老子站在厕所外面，不肯进去，警察叔叔说，怎么？你不是要方便吗？

爹老子诺诺着，瞪着警察叔叔，就是不言语。

警察叔叔手一指男厕所，说，那个！

爹老子又是点头哈腰谢了又谢，才慌慌张张地跑进去。

爹老子这段危险的经历后来被被人知道，差点让村里人把全县的牙医都找来救急，爹老子从此再也没踏入县城半步。

爹老子活得很憋屈，老实得任人踹来踹去的圆皮球，滚到哪里都不会又任何不轨，谁上去一脚都能骨碌好几个来回，但爹老子活得也很滋润，他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态，没有站在这山望着那山高的欲望，更没有为了自家利益而侵犯别人利益的喜好，因此，他的一生是平淡又平和的一生，没有什么能让爹老子想不开，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把爷们的姿态好好表现一回。

世事难料，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爹老子在龙凤遍野的世界上，充其量是个只会打打**的老鼠，本事也就是打洞的本事，然而，偏偏我这个老鼠的宝贝儿子完全没有爹老子遗传基因的感染，没有老鼠打洞那点可怜的本事，爹老子缔造了我，我的生命是属于爹老子的，但我的生活却是我自己的，我违背他的本义，我不老实，我不会把胶皮轱辘的大马车赶得咕噜噜地转，不会把满腔热血洒在嘎嘎响的鞭子和枣红色老马的身上，我要逆转爹老子曾经忍气吞声的懦弱气势，要把爹老子被埋没被浪费的所有能量统统收拢到门下，让它们开光，让它们发扬，不再像爹老子那样活得与世无争。

可怜爹老子死得早，在我三岁的时候，得了一种在乡下成为不治之症的心肌梗塞，这种病听说是一种心脏病，心死则人亡，老辈人都说，世道变了，连死个人都不分拐头，不分年少年老，不分健壮不健壮，爹老子这么个年轻的庞然大物竟然一霎间作古，实在违背了自然界适者生存的原理。

因为我，爹老子本来不想也不会心死，但老天爷总是与人过意不去，不肯将就人，偏要这样的好人早蹬地府的大门，为他的阳间路画个大大的句号，也为他宝贝儿子的我幸福生活画个大大的叹号，这不知是爹老子的悲哀？还是他宝贝儿子的悲哀？

爹老子临死的时候，已经没有能力做更多的表示，或者说连看都不肯看一旁用沾过水的湿毛巾捂着眼睛的老娘一眼，而是干枯的双手死死抓住我娇嫩的小手，一直就那么抓着，抓到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那一口气是爹老子一生中最大最珍贵的力气，把我娇嫩的小手抓出一道深深的血印。

我没有哭，我不会哭！我只知道爹老子在做同样的事情，每天晚上都要做的事情，只是把时间转换成白天而已。

爹老子临死前有个最难以忘怀的举动，可能见我傻傻的没有知觉，突然死死盯着仍然湿毛巾捂着眼睛的老娘，老娘虽然哭哭啼啼，眼泪却不见多少。

爹老子腿儿一蹬，寿终正寝了，我娇嫩的小手还在他渐渐冷却的大手里抓着，几个大男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我从禁锢中解放出来。

我斜眼瞅了瞅老娘，发现老娘的变化比孙猴子的七十二变还要麻利，水光溜滑的俏脸儿霎时没了苦瓜相，湿毛巾一把甩到地上，悲悲切切的哭声也嘎然而止，就像被人捅了大窟窿的车胎，无声无息地瘪了。

爹老子死了！死不瞑目！我的悲惨命运就开了头。

果然，爹老子死了没过三七二十一天，我的幼年世界就开始充满了惨红的血腥，惨红的血腥无时无刻不在光顾我，像去掉伪装的恶魔，声嘶力竭地拿我出气，我娇嫩的小屁股也随时随刻开满一条条绚丽的彩虹，可惜彩虹飘的不是地方，我花里胡哨的小脸儿天天在下雨，还配合着参差不齐的雷鸣声，有老娘的，更多的是我自己。

最令人不忍的是，那三间破草房里，时常上演一出出古装悲剧戏，凄惨的哀号，暴跳的呵斥，残忍的老娘把爹老子在世时受我的气一点不留地讨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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