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格外燥热,早上起来的时候,我浑身汗津津的,一直泡在一个超大号的澡盆里。这是我别出心裁之举,我很怕热,一到夏天,我就恍如换了一张皮:一张燃点低于35℃的娇嫩的皮。我把自个整个埋在澡盆里,澡盆就在后院的水井旁边,太阳每升高一寸,我就往盆里换一遍水。
时近晌午,乡村阒无一人,隔墙可见村道上白灰泛滥,不闻鸡鸣,亦无狗吠,只听得穿堂风吹得院子里的竹叶和杉树叶索索直响,虽风意可人,可我更觉燥狂难耐。许是泡得过久,皮肤都起了褶皱,透过头顶的楝树枝桠,能隐约见到激光样无孔不过的阳光刺人眼球,盯看不足二秒,我已觉恍惚目眩,脑壳发晕。
这个澡盆是魏东的问鼎之作,他不务正业是个木匠,造它就费了他将近一周阳寿,此外,他还身负一角,是我的兄长。跟我一样,他也是逢热入缸,不过,他比我更胜一筹,他的浴池更大,也更牢靠嚣张。一提到他,我的目光不由斜向屋檐脚下的那个水泥池子,此刻,他就泡在那里,鳖公一样四脚朝天,两条粗膀搭在池沿,两条傲腿探出池外,刚毛彰显。
他虽卫护兄弟,但我对他并无好感,这种感情由来已久,容后详谈。已到正午,爸妈还不见摘帽归来,他们清早到田里去,给棉花薅草,顶着镕日,汗滴入土,劳苦艰辛可想而知。我原想付已之力去搭把手,可他们切齿不让:“你一个大学生下什么地?让村人见了不怕耻笑么?”可魏东呢,他有什么由头偷奸耍滑?他曾央我给他想个借口,可我搜肠刮肚愣是没想出来过。
“好热啊!”我捏了一把卵子,但觉它就快要孵出来,嘟囔着跳出盆来,把盆里的水给倒掉。“嘿,你干么去?”一旦有风吹草动,无处不在的魏东发问。“肚子饿了,个板板的,这狗日的天气还叫不叫人活命?”说着,我恼怒地踢了一脚身旁的水井。“你知道就好,”他一脸诡笑。“我去搞点杏子来吃,”我边说边走。“去吧,别忘了,给我也搞一篮过来,”说完,他重又施展龟息,潜入水底。
在灶屋西南一隅,有一株硕果累累的杏树,枝干纵横,地上洒下千疮百孔浓荫。烈日当头,我举着竹竿,根本都看不清楚,阳光太扎眼了。我索性拿脚踹树,稀里哗啦,好似下了一场果雨。我迅捷拣了两篮,回到后院,把一篮杏劈头盖脑倒进魏东的水池子里。“她来找过你冇?”“你吃多了盐巴,提她干什?”“她可不是省油的灯,你放老实点最好。”“我比你了解她。”“记住,但凡有人找你麻烦,你就过来找我,”说完,他往后一仰,不再睬我,把杏子一个接一个扔进嘴巴,连嚼也不带嚼的,就喷出核来。“是,”我鼻哼答复,算作回敬,也懒得理他。
小时,我俩形同陌路,各有鬼胎,等到成人,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平等对话,却因中间隔了个她,闹得关系紧张,不好收场。我心烦意燥,就径向堂屋走去,我担心,时间一长,他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与我作梗。堂屋桌上,我的手机摆放哪儿,我百无聊奈,拿起眼来一瞧,却见屏幕上有这样一句提示“您有1条新的短信息”。几乎能预见出自谁手,我想删掉,但习惯使然,还是不经意摁下了确定键,我闭上眼睛,等再睁开,一个含惊带急的名字映入眼帘,是她!
不错,是她发的,差不多同时,我心陡地一沉,捂住胸口,跌坐在藤椅里面。“想好了么?晚8时,桥上,”字很寥寥,但字字叩心,我有必要去见她么?看时间,是晌午发的,离现在还不多久,我还有近七个钟徘徊,迟疑。陈事历历,宛然在目,“……不是省油的灯,最好放老实点,”话犹在耳。至少有一个周不曾与她谋面了吧?我当然想去赴约,可在心中,却彷如堵了一块巨石,塞了一把茅草,而只有当再见到她,堵石才会自搬自落,茅草才得自烧自焚。可我拿什么区作说词呢?我还没给想法,准确地说,我还当真没有仔细想过。
正搏着呢,爸妈迎门而入,我紧忙站起,强行扯断思虑,顺手接过他们递给我的锄把,草帽。那顿午饭吃得寡淡无味,爸妈餐后午休,我单独溜到后院,继续泡在澡盆里,沉入挣扎。我这样干是不是显得太无良心?我偷眼瞥了一眼屋内,爸妈齐头睡在草席上,几只苍蝇围着他们旋转飞舞,他们睡得正香,一点也不感觉到热。明知决无结果,却偏飞蛾投火,世上还有比我更犟的人么?可逃避也万万不是法子,该来的终究回来,以她的态度脾性,只怕不容我又一丝半点的含糊。好吧,来则安之,我下了一个决断,晚上如约赴会。
下午的时间着实难捱,我强力克制自个不要去想,甚至就想就此一刀了断,从此了无瓜葛,但不甘,怨愤,**,又令我妒火熊熊,不能自抑。天终于擦黑了,爸妈还未归返,我开始擦澡穿鞋。这是我从学校带回家来的一双黑色胶鞋,鞋帮已经开胶,鞋底还有拇指样大的一个窟窿,是我打球时磨的,但外表被我用毛刷刷得焕然一新,这是我能拿得出售的最好的一双鞋了。打惯光脚穿惯夹板,十头脚趾完全不识娘家,憋在鞋内别提有多别扭,管不了那么多了,为了防蛇,也为好看,我又套上一条肮脏不堪的牛仔裤穿着,浑然不顾与这个季节是多么的不搭调。
“晚饭不用留我的,我上城里网吧去玩会,半夜才会回来,”我边用井水把分头梳得一丝不苟,边对在灶屋里忙活的魏东说道。余音未落,他陡地一刀砍在砧板上,把我吓得一跳,“狗性难泯,你是想去找她?”“没有的事。”“狗娘养的,迟早你会死在女人手里。”一语成谶,多不靠谱,可在当时当境,这话是出自他嘴,还是让我飕飕凉了半截,悔不当初啊。走得过急,T恤也忘了拿,我光着膀子,行走在灰扑扑的村道上,“骑虎难下,恐怕挺符合我那时的心情吧?”我想。
一路无话,月黑风高夜,下作勾当时,当我行至桥头,时过八点一刻。虽魆黑一派,但桥头明目张胆停的一辆越野摩托,却无形暴露了主角的行踪,桥上,除了她,还会有谁?下意识的,我低头瞅了瞅那双黑鞋,觉得从未有过的丑陋,掉底子,他是骑车来的,而我则是步行五里,它令我自卑,难看,是横亘在我心间的一条巨壑。也许,她并不这么认为。我不由拳握两手,快步而前,果然,两人都在,两人都肃穆安神,好似刚打吊唁队里走丢,一时半会还未焕过神情。她长得并不耐看,但也不难看,一张黄脸像被刀削过,五官巧致,但并不和谐,生拼硬凑,令人生怪。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咬着烟嘴,眼睛并不看我,我盯着他,问她。“是他载我来的。”“你自个不是有车么?”“他不是外人,”他拔下烟嘴,吐出一个烟圈,眼看着她,**勃兴,这叫我五味杂陈,难受极了。“你叫他走。”“你想好冇?”“没有,”我几乎是恶声恶气,粗暴地打断她,有他在场,我宁可**脸皮,蛮干到底,她转头向他,我以为她是要下逐客令。“我们走吧,”她说。“你俩去哪?”我追着问,明知失言,亦不顾了。“开房,你要跟着来么?”他轻蔑不屑,信手一抛,烟头带着火星径扎桥下。“讨厌,你娘才跟你同房呢,”她粉拳挥向他,两人尖叫戏水,旁若无人。“呐,给你捎的,”中场休息,她递过来一个塑料袋子。“你不是顶爱吃么?拿着吧,”说着,他已启动摩托。
我都不知是怎么接过来的,许是她塞到我的手上,但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当我挥着拳头怒不可遏,想干一仗的同时,摩托上载着她,已经风驰电掣与我来的方向相悖绝尘而去。“开房去吧,去你妈的,”热血上涌,我奋拳砸向桥墩,但转念我竟有一种轻松开豁,随之,又被窝囊郁结嫉妒的糟糕情绪所取代,如这魆夜,渐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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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起妒火无故中伤 步橘园~登堂』
我拎着塑料袋子,倚在桥栏杆~,半晌还~于神思恍惚之中。村道~~托车辆往来不歇,一个闹~的夜晚,可我~一切似与我无关,如桥~的~面,表面纹丝不动,内在却不知是何龌蹉纠结。风一直未止,可与这酷暑的村夜相比,都只是小打小闹,并不能扫除心坎~填积的愤恨,~抑,情结。~,如甲胄在~,~~乏术。我木木地点燃一支~烟,刹时浓烟呛喉,咳嗽不休,本以为可以平~,镇定~来,却愈发堵得心里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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