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四点钟，被附近高楼住的阴影一抹过窗台，程实的心里仿佛被电了一般，习惯性的震了一震，这是预备上工的信号。他的时钟不是戴在手腕上的表，也不是挂在墙壁上的挂钟，他的时钟是要从空中俯瞰的，有时也依靠聆听。

这时候应该——果然——市场门口的张大爷此时是最忙碌而且是最受气的时候。撕裂了嗓子不停地喊“汽车请停在停车场”“单车请摆好”，一直等到有两辆高级轿车停在路边，分别下来两个体面的人物，一男一女。张大爷这才知趣地转到另外一边去嚷着，对这边的事视而不见。

“干了一辈子清正廉洁的法官，退休了也还知道换肩，还不算晚。”程实呵呵笑了两声。身体是时针，影子是分针，刚好四时正。

他离开窗前，转身回到床头柜边，驱赶附在塑料袋上的几只苍蝇，然后打开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一个坚硬的馒头，放在鼻孔下面嗅了嗅，皱了皱眉头。

“程大哥，今晚上你不用啃馒头了，陪我喝两杯！”是隔壁小马的声音。因为有心事，以至于他上楼、掏钥匙开门的声音，程实都没有听见。小马是个音乐人，前段时间留着披肩的长发，而现在则把长发绾到后面，绑了个马尾辫。

虽说两人同租一套房子，同时在找工作，但是因为生活的圈子不一样，他们很少见面，如今他回来那么多吃的蔬菜喝的啤酒，程实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盛情难却。

“是不是有喜事了？”程实边问边走出来帮忙。“终于找到工作了吧？”

“不但是，而且今晚上就动身到外地去演出。”他很兴奋。“所以我还有事求你帮忙。”

程实愣了一愣，笑道：“我所认识的人都是民工，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他笑了：“帮我照看房间里的东西总可以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他这么热情。“六点钟我就得去做工。”

“好，好，就喝到六点钟。”菜已经摆好了，两人开喝。他又说，“你常说的，我们都很无奈。诺，就像楼下的张大爷，在位的时候人还清廉，退休了以后就有些后悔了，大贪的人并不见得人人坐牢，清廉的人倒生活清贫。我们两人是没有那样的机会，所以注定要与无奈形影相随。”

两人共喝了八瓶啤酒。天色暗了下来。市场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突然传来“桄榔”一声巨响，程实看着小马被吓了一跳，说道：“我要上工去了。”

小马正喝得上瘾，说道：“时间还没有到。再说，不就是清洁工作么，只要路面干净没有人去查你。”

程实笑了笑说：“你不知道，为了防止上级暗访，有领导和交警假扮出租车司机四处巡查。谁倒霉，谁就撞在枪口上。你也知道，我们的工作来之不易。如果不是这次领导那么看中这块牌匾，我还没有机会呢。”

“还早。”

“不早了，你看看手表。”

小马看了一眼手表。“哎哟，真的已经到了六点钟了，你真神。”

程实笑了，“六点钟，张大爷会准时关上工商所杂物房的门。工商所的工作人员都走了。每天我都是这个时候出门。”

小马举起一杯酒，说道：“即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干了这杯酒。总之，我出门这段时间劳烦大哥你帮我照看这些乐器。”

“今天签约，今天就出门，也真够急的。你去多久呢？”

“不知道，看演出情况定。你不知道，我是看不起这些带有黄色色彩的演出团体的，可现在为了生存也没有办法。就像刚才你说的，我们都是很无奈。”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程哥你可以带小姐回来过夜的，像你这样孤身在外，也很寂寞。”

“呵呵，我还没有富裕到一心只想寻花问柳的程度。”

程实真的要离开了，小马也不再挽留。小马告诉程实，他会把剩菜归碟，罩上防蝇罩，第二天程实还可以享用。程实边在房间里收拾工具，边说“谢谢了”。

临出门的时候，小马问了一句：“程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可以选择，比如说给你当县长、给你当明星、给你当富翁、给你找到理想的工作……你将会选择哪一样呢？”

程实“呵呵”笑了。“如果可以，我会选择待在家里照看我老婆。”

小马的口气马上变了调，问道：“嫂子的病还没有好转？”

程实冷冷地说：“还那样，估计是难了。”

刚才小马的问题让他觉得屋里热，现在好些了。程实肩扛着扫帚，扫帚上挂着一个编织袋，走在小巷深深的黑洞里。夜里的清凉让他的脑子清醒了起来，他的思维又回到了小马的那个话题。

地球必须绕着太阳转动，月亮必须绕着地球转动，春天暖和，夏天炎热，冬天寒冷，都没有选择可言。常说“如果”的人，都是无奈的真情流露。如果可以，他选择一个有钱的爸爸——荒唐之极！握着竹竿的手被蚊虫叮咬，被他“啪”的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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