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再说话,连着细微的呼吸和噗通的心跳,我不能再一次顽皮了。
我的眼睛是黑色的,遗传来自东方的妈妈,从看不见的头皮冒出来脆生生紧贴在额头上微卷的头发是和爸爸一样的褐色,雪白的肌肤呢?爸爸搂着我指着镜子里的我说:“这是上帝在你降临的恩赐哦。”他微笑的样子,上唇都遮掩不住上排牙齿的雪白。
24周,我仍旧躲在妈妈的**里,顺着脐带榨取着营养,透过一层薄薄的墙壁我甚至听得到他们的谈话,甜美的语言在充满羊水的空间里像柔和的音乐温暖着我全身。有时他们还会争吵,对我未知的未来的预算以及猜测我性别的问题上,他们总是各持已见,但很快他们又会回到最初的温存,对对方的宽容还有结晶的羁绊都会让原谅分解动乱的空气,爱,就在一些琐碎的平凡中滋养生根。
28周,我出生了,在一个炎热的夏季,烦闷的午后,那是爸爸后来跟我说的,火柴盒大小的身躯,从盒子里伸出的是和火柴一样的细细的小腿和手臂,火柴盒般的音乐盒只会单调的啼叫,那是我还不会睁开眼,只会发出哇哇的宏亮声响,6磅,再正常不过婴儿的体重。让人嫉妒的家庭本该有童话的色彩,但是,随着我溜出母亲的肚子的还有似水流淌的红色,它的名字叫鲜血,过分鲜红的颜色照亮了覆盖在母亲身体下那块躺着的白布,炫耀夺目。
我该怎么去叙述那时的情景呢?不,我不该去叙述的,爸爸最讨厌那个没有雨的夏季午后的回忆了,他在那天以失去最爱的人的代价换来了我的出生,我们最爱的人呐,如今也只能在爸爸卧室里那张黑白的照片里看到那张一直挂着笑容的脸和黑色的眼眸。
我快活的长大,在那个充满阳光的庭院里,下雨后挂着露珠的梧桐树下,还有停满透明翅膀的蜻蜓的许多不知名的花丛中间,没有雪的冬天虽然寒冷却抵挡不住房间里那不停跳着舞的火焰的硕大壁炉,对了,还有和我一起取暖的巴克绒毛毛的身体。巴克是我除了爸爸外最好的朋友,他会带着我在很大很大的家里四处奔跑或者坐在身边跟我一起数满天的星星。
看,爸爸就在那里,在我出现的任何地方安静的看着我,有时会对我的微笑回报一个灿烂的笑容,但更多的是对着我发呆,不知道为什么他发呆的时候眼角总包含着泪水,不管如何,这里的一切一起构造了我5岁之前的完美世界。
我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记忆的?是那双黑手用肮脏的布条闷住我嘴鼻时?还是他在让口中塞着恶心的布条的我一个人呆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后?也许我的脑袋里的恐惧让我失去了对身边事物继续感知的时候吧。
我被那个浑身脏兮兮的男人带走的时候,我听见了爸爸呼唤的声音,他一定在家里着急的寻找每一处我可能躲藏的地方——有时我会跟爸爸开玩笑在他一脸忧心如焚的时候大叫着跳出来吓他一跳,不过一般都是巴克出卖了我,他会带爸爸来到衣柜前然后坐下来摇着毛毛的尾巴得意的看着我。但是这一次是不能了,我被带走的时候看到了他脖子上那一条深深的伤疤以及不停往外流的红色的液体。
爸爸会在坐在大厅里的木椅上,紧盯着窗外,希望那扇黄色的大门被打开,我飞奔进来扑到他怀里,继续顽皮么?我想他一定会的。他说过我是他的唯一,因为每晚睡觉前他都会在我脑袋边耳语,说我是妈妈留给他的全部,失去我他存在的意义将毫无价值,说完他就会一直看着我,直到我睡眠。
上帝也是一个顽皮的女孩,等爸爸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不能再开口叫着爸爸抱着他脖子撒娇了,我仅仅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听得到爸爸的嚎啕大哭却不能站起来安慰他脆弱的心。那时我多么的恨,恨那个用肮脏闷死我的男人,是他在收到金钱后仍旧杀死我把我遗弃在路边的草丛里。
冬末的季候仍旧那么冷,即使是家里的壁炉里填满了仆人扔进去的木柴,可是我仍然觉得很冷——却不能发抖。爸爸就这么抱着我,在黑暗的房间里静静地待了半个冬天和整整一个春季,等夏季的炎热侵蚀房间的时候我的肌肤开始退色,我身上的血肉腐烂的气味弥漫在清晰的空气中,像极了夏天被丢弃在灌木从里**的木头,我将在爸爸的生命里慢慢消失,然后像妈妈一样,只能躺在冰冷的石头下苦苦等待一年的一次。
二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我被泡在一股散发着奇怪而难闻的水里,在一间地下室,这里好黑好黑,跟那个把我带走浑身发臭的男人住的地方一样黑。我开始害怕,害怕爸爸会把我一个人独自留在这个空洞的房间里,这里没有阳光的欢颜,没有踟蹰飞舞的蜻蜓,没有拾起来就碎掉的梧桐叶,没有放在嘴里嚼出一口苦水的鲜花,没有和巴克一起躺在壁炉边的温暖,我害怕爸爸不再要我这个没有生命的尸体,我想哭泣,却不再流泪,我恐惧着,直到他重新在我面前出现。
我知道他不会抛弃我的,爸爸,我知道他会像爱妈妈一样爱我的,不会让我一直呆在这个令人恐惧的地方的。
我再一次想象的去呼吸爸爸身边的空气,温暖且安全,虽然我不能再一次开口说爸爸我爱你,但是我知道他是知道的,不是吗?
腐烂的身体被替换,取而代之的是我曾经雪白平滑的肌肤,看着镜子里的我,原先耷拉的脸被拉上去,微笑的眼睛,上扬的嘴角,这是爸爸带来的魔法么?
愤怒杂交着害怕,每个人看见我的时候都是尖叫和大声的叱喝,指责爸爸,说他是魔鬼,不该让我这样存在这个世界,可是不久前我不是他们口中的洋娃娃么?他们不是争先恐后的在我脸上留下他们湿漉漉的唾液么?他们这是怎么了?
喧闹的房子慢慢变成废墟,没有人打扫的院子被遗弃在记忆中,阳光照旧微笑满面,不过没有了以前的温暖,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和爸爸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第一次看见海,是和爸爸踏上路途的时候,邮轮里人声鼎沸,每个人却远离抱着我的爸爸,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就像瘟疫,会带给他们不幸和罪恶。然后爸爸就带着我去看海,黑漆漆的海,在月色中不是那么令人害怕。
“这是,你的什么?”在爸爸背后的黑暗里绵甜得像棉花糖的声音带来了温柔的气息。
“这是我现在的女儿,原来的她已经死去了。”我不是还在你身边么,爸爸?
“对,对不起,我还以为是你女儿的洋娃娃,”她的人和她的声音一样美,“如果,如果可以,你能我聊聊么?”
海上的晨幕比在家里看到的漂亮多了,不仅是因为爸爸**了久违的笑容,也不是因为那个像妈妈一样美丽的女人一直陪着我们看日出,而是在甲板上,万籁俱寂的世界突然被一片夕阳般的景色渲染之后那种独有的华丽。
教堂,耸立在半空中远远就能看见塔尖,凑近了才发现它是那么的矮小,那么的瘦,它张开的口每次只能吞进一个人,然后再吐出一个人,爸爸说它会吃掉每个进去的人的忏悔,让看不见却就在身边的上帝原谅他们的罪恶。
有时候他也会是一个看着所有人都会**没有牙齿的嘴巴的慈祥的老人,他会赐福给每一对前来受教的人,比如新人。
喜悦的心情在那天行驶在前来祝贺的人的脸上,我在爸爸换装的房间里看着那些人夸耀着爸爸,祝福着爸爸,然后推送着他走出房间,婚礼的交响乐在我被关进箱子看着爸爸身上黑色的燕尾服感到莫名的恐惧的时候响起,乐章踏着轻快的步伐,在那个夏季烦闷的午后悄然带走了一些内心的记忆。
三
相似的话语在很久之后的再一次绽放在耳边,不同的是没有了柔软的墙壁去让我去倾听,冰冷的黑暗压迫着周围,我害怕的黑暗在眼前飘荡着,格格的笑声潜入耳膜,占据着大脑深处,他们不再讨论我了,我的过去和未来都在漂洋过海后丢弃在彼岸,爱,就此远离。
我无数次的尝试着去站起来推开头上厚重的箱盖,去呼吸安全而温柔的空气,可是一切都是那么徒劳无力。
我是一个洋娃娃,不再说话,连着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欢乐,我不能再像蝴蝶一样张开靓丽去诠释幸福的模样,阳光不再停留在身边宣扬光明的爱的存在,柔风也退出了触觉感知的舞台,我只是一个洋娃娃,流泪时没有人唱安眠曲安慰,害怕时没有温暖的拥抱抚平颤抖不已的身躯,我不再哭泣。
那么安静,我习惯了寂静的孤独和黑暗的嘲笑,这是上帝在我不停的忏悔时奖励我的惩罚。等待了多久,我没有像妈妈一样躺在冰冷的石棺,没有墓碑去让人怀念我曾经的天真,埋葬我的是诸神的空虚。
在一个夜晚,我爬出了黑暗,在黑暗里,没有上帝的怜悯,因为诸神都在废墟里安睡,黑夜只属于黑暗。
爸爸,你看见了么,你的洋娃娃会再一次站起来了,她会像以前一样顽皮的用双手缠绕着你,活泼的笑语逗得你一整天都满脸灿烂,我会在你等待的那扇门后再一次出现,还有巴克,他也会跟我一起偷偷地跟在你身后然后跳出来吓你一大跳的,爸爸。
我终于看见了妈妈在生产我的时候的情景了,只不过这次是在黑夜中,雪白的墙上映衬着那片血红——我想象着——妈妈也像这个女人一样躺在**,满脸疲倦却微笑的看着爸爸抱着我,幸福洋溢在夏季烦闷的午后,一切又回来了,我会和妈妈一起按慢慢变老,数着她脸上的皱纹,听她讲述和你恋爱的故事,那是一个温柔的夜晚。
那个躺在摇篮里的孩子是我么?多么的可爱啊,怪不得上帝也会疼爱,黑色的睫毛,微翘的嘴**,伸缩的鼻子,滑嫩的皮肤,让我抱抱她好么?
她好轻,好温暖,她睡觉的样子好像爸爸,紧贴着她的小脸,温暖却不再,好冷啊,爸爸,你不要睡在妈妈身边了,血红的颜色不是你最讨厌的么?你起来看看我,看看我怀里的娃娃怎么了,她好冷。
让我带她回家吧,家里有连寒冷都会害怕的壁炉,仆人们会它生出温暖的火焰,还有巴克茂盛的绒毛,我们会很快乐的,让我带她回家,爸爸。
遗失了,在那堆从睡着的爸爸的房间里冒出来的火焰里,我把那个娃娃遗失了,也许她不想离开吧,那场火好大,连黑色的天空都被染红了,可是好美,我喜欢这盛宴般的火焰舞娘。
走出了爸爸的世界,外面好大,辨不清方向,我迷路在没有爸爸的世界里,我找不到回家的路,爸爸,带我回家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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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木匠』
一雕刻~亡是我的生活,所以我的双~纤细,~~的~物~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神情端正,然而生活却贫困潦倒。“你不该再贪婪。”主持这样跟我说,当我去庙里祈祷更好的生活的时候。我抬头看着佛祖,他在~微笑,他一直都是这么微笑着,无论站在他眼前的是贫穷还是富贵,我真的不该奢求更多?我是一个孤儿,孤独和害怕是我在喝着碗里靠着~辱乞讨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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