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夫人仙逝，子兴解贾府

士隐是读书之人，这样勉强支撑了两年，便心中有些悔恨。

一日，士隐拄了拐杖到街前散心时，忽然，看见远处来了一个跛足的道士，口中念着几句言词，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士隐听见了，便迎了上来，道：“你在说些什么啊？只听见一些‘好了’，‘好了’。”

那道士笑道：“你若真的听见‘好了’二字，就算你听明白了。你可知道，世上好就是了，了就是好，如果不了，就不好，若想要好，就必须了。我这歌儿就叫《好了歌》。”

士隐笑道：“先站住！我将你这《好了歌》解释解释，如何？”

道士笑道：“你解吧，你解吧。”

于是，士隐也说了一段话：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疯道士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好解得妙！”

士隐又说了一声：“走吧！”他将道士肩上的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然和疯道士走了。

这件事，就被街坊邻居当成了一件新闻传说。

封氏听到后，哭了个死去活来，只好依靠着她父母过日子。

一天，甄家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然听说新太爷到任。于是，丫鬟躲在门内看，只看见官军一对一对的过去，用大轿抬着一个人向官府走去。丫鬟愣了愣，觉得这个官好眼熟，象在哪里见过。但也没放在心上，于是，便进入了房中。

晚上，正准备歇息时，忽然听到一片门响，许多人乱嚷说：“太爷差人问话。”

封肃听见了，被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有什么事。

封肃赶紧出来陪笑。

那些人只嚷：“快请甄爷出来！”

封肃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有我的小婿姓甄，已经出家一两年了，不知道是不是问他？”

那些人道：“我们也不知是什么，只是奉太爷之命来问，他既然是你女婿，就带你去见太爷，省得东奔西跑的。”

说着，不容封肃多说，就拉他走了。封家人一个个都非常惊慌，不知道是什么事。

那天，大约在二更时，封肃欢天喜地的跑了回来。

众人忙问他是什么事。

他说：“原来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是胡州人，曾经与女婿有过交情。刚才，在咱们门前过去，看见娇杏那丫头买线，所以他以为女婿住在这里，我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太爷，叹息了一会儿看，太爷又问外孙女儿怎么样了，我说看灯时弄丢了，太爷说：‘我会帮你们找回来的’，又说了一会儿话，临走送了我二两银子。”封氏听了，不免心中伤感。

第二天，雨村命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封氏，又寄了一封密书给封肃，说是要那娇杏作二房，封肃又是欢天喜地，只用了一个小轿便把娇杏送了过去，雨村也欢喜，就封百金赠给封肃，又命人去打探英莲的下落。

娇杏这丫鬟，就是当年回看雨村的人。因为这偶然一看便弄出这段姻缘来，是她自己意料之外的。

过了一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又过了半年，雨村嫡妻染上了疾病去世，雨村就将她扶为正室夫人了。

这就是：

偶然因为一看就成为了人上之人。

原来，雨村那年进京赶考中了进士。

可是，刚当上官就对下属过于严厉，又带着读书人的气息，对上司不怎么贿赂，不到一年就被上司找了了个茬禀报圣上，圣上大怒，革了雨村的职，雨村心中虽然十分悔恨，但表面上却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着，安排妥协后，自己就去游览天下去了。

贾雨村到了扬州时，得了大病，等到病好时，盘缠却用光了，幸好有旧友相助，把他介绍给林如海，当了林小姐的家政老师。

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是如海，是姑苏人。

这林如海是科举出生，如今，林如海已经四十岁了，一个儿子在三岁时又死了，虽然有几房姬妾，却命中无子，只有嫡妻贾氏生了一个女儿，乳名为黛玉，已经五岁了，夫妻二人把它视为掌上明珠，虽然是女儿，也当做儿子养，就请了一个老师。

林黛玉的功课不定，身子又弱，雨村自然轻松。

一年过后，林黛玉的母亲贾氏夫人因得病而去世了，这林黛玉因过于悲痛，竟然几天不上学，雨村就无聊了起来，每天就出来散步。

一天，雨村又到了一个地方散步，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座庙前，这门前题着"智通寺"三个字，门两旁还有一副旧破的对联：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雨村看到了，想到：“这两句话，文笔虽然浅，但是意思深。难道这庙里的和尚，也有在官场上栽过的不成？”想着想着，雨村便来到了一家酒店，想喝上几杯，却有一名酒客向他走来，雨村一看，此人是古董行中的冷子兴，雨村曾与他相识。

雨村赶紧笑问道：“老兄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弟弟竟然不知道，今天偶遇，真是奇缘。”

两人又说了一些客气话。

一会儿，雨村问道：“京城中有没有什么新闻？”

子兴道：“没有什么新闻，倒是你的本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奇怪事。”

雨村笑道：“弟弟的族中也没有别人在京城中了。”

子兴笑道：“你们同姓，难道不是一族？”

雨村便问是谁家。

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也高攀不上先生吗？”

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祖来，我们倒是一族，但人家那么高高在上，我又怎能去高攀呢？”

子兴叹道：“老先生不要这么说，如今啊，这宁荣两府，也没有以前那么风光了。”

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那么多，怎么就没有以前的风光了？”

冷子兴道：“这要是说起来，那也话长。”

雨村道：“去年，我到金陵去游玩，从他们家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两个宅子相连，将大半条街都占了，大门前虽冷清没有人，但往里面一望，里面的厅殿楼阁也还都漂亮，这哪里象个衰败之家？”

冷子兴笑道：“还亏你是进士出身，这都不明白！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这家里就是不同了，如今的儿孙，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雨村听说也觉得奇怪，道：“这又怎么说？”

子兴叹道：“我告诉你：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个母亲生的。宁公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有两个儿子，长子名贾敷，八九岁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如今，只想着要成仙，什么都不管了。幸好留下了一个儿子，叫贾珍，因为他父亲一心想成神仙，倒让他袭了官；这位珍爷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也不肯读书，只知道吃喝玩乐。

再说说荣府，我刚才所说的奇怪事就出在这里，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还在，长子贾赦袭了官，次子贾政自幼酷爱读书，品行端庄，皇上因体谅他父亲就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现在已经是员外郎了，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是公子，叫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怪了；后来又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怪，出生时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说是不是新奇事？”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

子兴冷笑道：“许多人都是这样说的，所以祖母就视他为珍宝，满周岁时，政老爹要试一式他将来的志向，便将世上所有的东西摆在他面前，让他抓取。谁知道，他什么都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大怒，说：‘将来必定是酒色之徒！’因此，便大不悦。只有史老太君还是当他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怪了，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但是非常聪明。说起话来也很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男人是泥作的。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你说好笑不好笑？将来必定是色鬼无疑了！”

雨村忙阻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概政老前辈也把他当色鬼看了，若不是多读书识事之人，是不能看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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