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岭四十五六岁上下，中等身材，理着寸板头，给人精明干练之感。韩俊生进来的时候，他正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韩俊生自报家门之后，周岭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目光犀利，好似要将他看穿。

“等一下。”周岭又低头继续在纸上写着，把韩俊生晾在一旁。弄得韩俊生极为尴尬，直直杵在那里左右不是。心中却把周岭同符潮生做了个比较，两人都是股长，但符潮生要比周岭和气多了。

韩俊生不知道的是，秘书都归办公室管，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之下，周岭打算给韩俊生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厉害，今后乖乖听从他的指挥。

办公室里除了周岭之外，还有一个年青人，面皮白净，看上去很英俊，年纪也就比韩俊生大一两岁，正在一台电脑上敲打着什么。见了韩俊生也只是抬头冷漠看了一眼，然后又继续侍弄他的电脑。因为有上次的经验，韩俊生不好把白梅烟拿出来。

好容易等到周岭停下手中的笔，却见他用办公桌上的座机拨了个电话：“丽丽，你到我办公室一下。”说完，也不等对方说话，就挂了。

放下电话，周岭这才注意到韩俊生一直站着，便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橡木长椅：“坐，站着干吗？”

韩俊生笑了笑道：“老师嘛，站惯了，无所谓的。”周岭也就不再理睬韩俊生。

这时，楼梯上响起一阵橐橐橐的高跟鞋敲打地板的声音。因为办公室就在楼梯口旁边，听起来显得特别响亮。不一会，随着一阵香风，办公室门口出现了一位身材小巧玲珑的女子。因为天气很热，女子穿得很少，透明的网状上衣里粉红色的*罩清晰可见。女子长得并不漂亮，但五官很精致，尤其是**大得出奇，就更显出腰身的细。女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媚态，是那种让人看上一眼就浑身酥软的女人。

韩俊生暗忖：“这个人大概就是丽丽了。”韩俊生猜得不错，这个妖冶的女子正是打印室的打字员韩丽丽。

“周主任，什么事这么急？大热天的，害人家跑来跑去，看，人家身上都出汗啦！”与其说韩丽丽是在说话，还不如说是在发嗲。

周岭冰冷的脸上**一丝笑容：“没办法啦，这个月工作安排老板都问好几遍了。你拿去打一下，下班前给我。”周岭把那张写满字的纸递给韩丽丽。

“哎哟，我的主任大人，你看都几点了，下班前哪里赶得出来呀！”韩丽丽叫起来，身材不停抖动，韩俊生就站在她身旁，被浓郁的香水味薰得直想打喷嚏。

周岭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走到了11：30分，差不多快下班了。无可奈何道：“那就下午吧，下午一定得给我，老板等着要呢。”

“你就放心吧，主任交待的任务我就是不吃不睡也保证完成。”韩丽丽说完又是一阵香风，转身上楼去了。临走前还不忘睃了韩俊生一眼，搞得韩俊生脸上一阵发热。

看着韩丽丽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尽头，周岭这才对韩俊生道：“你的情况符股长都跟你说了吧？”

韩俊生连忙道：“说了。”

“好，”周岭点了点头，“从今天起你就是陆副局长的秘书了，也算得上是办公室的人。”

韩俊生心道：“‘也算’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周岭指了指那个面皮白净的后生：“这个是赵能，李敬泽局长的专职秘书，也就教育局的大秘。赵秘书,这位是从文苑中学过来的韩俊生，你们认识一下。”

韩俊生连忙微笑着向赵能打招呼：“今后多多关照。”

赵能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答礼了。

周岭接着道：“我们局有一位正局长三位副局长，每位局长都配有专职秘书，除了赵秘和你之外，还有夏春强和黄兵。他们两人的办公室在三楼，因为局里的办公条件比较差，你的办公桌也在三楼，跟夏春强他们在同一个办公室，这样有事也好商量。你的住宿也安排好了，就在机关大院宿舍楼的五楼504，床和办公桌都买了，你搬进去就能住。”

韩俊生忙不迭道：“多谢周主任关照。”

“要感谢你就去感谢局领导，我不过是照章办事而已。”周岭很不给韩俊生面子。

韩俊生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讨了个没趣，悻悻道：“那我什么时候能上班？”

“按照局里的意思你先把生活安排好，下周一再正式上班。”

韩俊生小心翼翼道：“我能不能明天就来上班？”

周岭仔细看了韩俊生一眼：“也行，你熟悉一下工作，有什么不明白的向赵秘请教，争取早日进入角色。”说到这里，周岭又看了一下表，见已到了下班时间，便对赵能道：“中午培明中学的翁诗杰请客，说是提前庆祝教师节，恰好小韩今天报到，你叫上夏春强和黄兵，咱们借花献佛，权当是为小韩接风。我叫老汪等一等，咱们坐十座过去。”

听说周岭要给自己接风洗尘，韩俊生受宠若惊，不迭声的说谢谢。

不一会，夏春强和黄兵齐齐来到，周岭又介绍了一番。夏春强年纪与周岭相仿，是四个秘书中年龄最大且已结婚了的。他是副局长高扬的秘书。高扬分管办公室、计财股、职成教股、勤工办等股室。黄兵是副局长孙和平的秘书。孙和平分管人事股、教育工会、语言文学办公室、关工委等股室。黄兵年纪与韩俊生相仿，却有着与面相不相称的老成。韩俊生的老板陆学明分管的是教育督导室、基础教育股、招生考试办公室、中学和小学教研室、电化教育站等。

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早就有规定，部级以下不得配备专职秘书，但下面则不管这些，一来工作量大不配备专职秘书工作干不完，二来一人带一个秘书工作起来方便。因此上面虽然有明文规定，下来还是依然故我，不当一回事。

临走前，黄兵提议：“是不是把韩丽丽和舒雅叫上？”

舒雅也是打印室的，跟韩丽丽一样都是打字员。

周岭想了想道：“今天不是周末，下午还得上班，人多了影响不好，算了吧。”周岭是办公室的头，他的话大家自然没有异议。

又等了十几分钟，各股室的人都走光了之后，周岭才让赵能锁上办公室向办公大楼外走去。司机老汪已打着空调等在白色的丰田面包车上。局里有两辆丰田面包，除了这辆之外，还有一辆十二座，今天出差到下面学校检查乱收费情况去了。自从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减免学杂费以来，每学期报名都会有家长反映学校乱收费。没有办法每到学校开学之初教育局都要例行公事组织一个检查组到学校督查。组长是党委副书记张光军。

众人依次上了车，周岭坐到了副驾驶座的位置。韩俊生虽然从未涉足官场，但官场小说还是看过几本，知道副驾驶座是秘书或者随从人员的位置，不知为何一般人都把那里当成是官阶最大的坐的位置。即使是久经官场的周岭也不能免俗。

韩俊生、赵能、夏春强、黄兵自然坐到了后面。后面共有三排座位，赵能、夏春强坐到了第一排，黄兵和韩俊生坐到了第二排。仅仅是坐车韩俊生已深刻体会到了官场的尊卑制度无处不在。这件事提醒韩俊生要处处留意，时时小心，千万不能越级越位。

征远县城不算很大，车子启动后不到半个小时就来到了县城最高档的星级酒店庆平国际大酒店。庆平国际大酒店为品字形结构，中间的主楼为客房，左边为2号楼是吃饭和棋牌室，右边的3号楼则是健身和娱乐的地方。

翁诗杰现在2号楼四楼的临江春包厢里。庆平大酒店有个特色，凡是吃饭的包间都是以词牌命名，如水调歌头、沁园春等；而棋牌室则以历史上最有名的大文豪来命名，譬如司马迁、屈原、李白、杜甫、苏轼等，好像非如此不能体现酒店的文化底蕴。周岭等人进去的时候，翁诗杰连说“欢迎欢迎”，然后躬身散了一圈烟，逐一把火点上。见韩俊生面生得很，不由得愣了一下，望向周岭：“这位是……”

周岭道：“来，小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培明中学的翁诗杰校长。老翁，这位是刚到局里来的韩俊生，给陆局长当秘书。”

翁诗杰无不夸张地说道：“哎呀，给陆局长当秘书那得是个人才才行啊！”刚说完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能到局里面摇笔杆子的都是人才，人才啊！”

韩俊生谦虚道：“翁校长过奖了。”趁这个机会他约略瞄了翁诗杰一眼，见他虽然年过五旬但头上的发型梳得一丝不苟，好像还打了摩丝。身上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衫，显得时尚而花俏。

来之前翁诗杰已经交待酒店把菜备好，单等周岭他们过来，等到大家入座后，翁诗杰吩咐身材婀娜的服务员：“上菜。”

韩俊生看到桌子上摆着小酒杯，便知道这一餐是喝白酒。韩俊生什么都可以，唯独对酒一窍不通，虽然不能说一沾就醉，也就二两的量。但他也知道，官场之中不喝酒几乎是不可能的。

服务员小姐端着一瓶开了盖的汾酒过来，分别给杯子里倒满。在服务员倒酒的当口，翁诗杰道：“知道周主任喜欢喝汾酒，我就自作主张上了汾酒，要是不合适再换。”

周岭道：“多谢翁校长啦。每年教师节都要叨扰翁校长真是不好意思。”

翁诗杰道：“周主任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你们是学校的父母，儿子孝敬父母天经地义。”

原来，征远教育系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每年教师节前后各学校都要轮流请局里几个关键股室吃饭。像办公室这样的重要股室，饭局从8月份就开始排队了。不仅办公室，人事股、计财股、基础教育股这样的关键股室的饭局也早就排满了，想插队都插不出来。

韩俊生心无旁骛，看着满满的一杯酒心里直犯怵。

看到每个杯子里都倒满了白酒，翁诗杰道：“请周主任剪彩。老规矩前三杯是规定动作，后面才是自选动作。”

周岭也不客气端起酒杯道：“那我就借花献佛，咱们办公室好好谢谢翁校长。”说完，脖子一仰喝掉了杯中酒，动作非常潇洒。

韩俊生也不清楚什么是规定动作，什么是自选动作，见大家都举杯，他只好也举杯。52度的白酒喝在嘴里热热的，辣辣的，呛得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赵能和黄兵都向他投来轻蔑的目光。

周岭嘴角一翘，道：“小韩啊，当秘书不会喝酒可不行啊。赵秘、黄秘可都是一斤以上的量，你这酒可得跟上，别掉队哦。”这话不知是好意提醒，还是存心讽刺。

韩俊生红着脸道：“多谢周主任提醒。”

三杯酒过后，翁诗杰道：“规定动作完成了，咱们先做做课间操。”取出芙蓉王香烟又散了一圈，接着取出几张卡发给席上诸人，道：“教师节快到了，祝各位领导节日快乐！小小礼物不能敬意。”

韩俊生接过卡片，见是一张金额为300元的财物卡，心道：“看来这个翁诗杰出手真是大方！”又想到自己工资不过700多元，这300元足足抵得上半个月的工资。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这么快就来钱的职业谁不想？

周岭不动声色地将购物卡塞进品袋里，这种事他自然是见怪不道：“下面是自选动作时间，小韩是办公室的新兵，这个酒也有替他接风的意思，大家可要好好招待他哟。”

此时，韩俊生已有点微醺，但周岭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这是存心将自己当酒靶子。再想到周岭热情地把自己拉来喝酒，原来是想让自己丢乖献丑。想通了这一点，反而激起了韩俊生骨子里的傲气，他暗下决心，酒可以输但不能丢人。

周岭一发令，众人便轮流着给韩俊生敬酒，翁诗杰、赵能和黄兵还分别敬了三杯。只有夏春强敬了一杯。韩俊生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人家敬你，你得回敬。这样一来，半斤酒很快进了韩俊生肚子里。韩俊生肚子里如生了个火炉子，炽热难忍。他强忍着，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捂着嘴跑进了厕所，对着马桶就是一阵山呼海啸。出来的时候，已醉得不省人事。但还是依稀看到一张张摇晃着的、幸灾乐祸的、狰狞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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