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首都是滴血的匕首，往宁秋叶的心脏扎去。

快要刺破耳膜的声调，歇斯底里的呼叫，这一切，刚好掩饰住坠到脸颊的眼泪。

桌上没有乱七八糟的酒瓶，叶城不让宁秋叶喝酒，许多次，宁秋叶大声唱副歌的时候，突然止声，然后无法阻止地哭泣，她**抱住叶城——叶城沙哑地唱下去，他的胸前被眼泪沾湿一大片，拍了拍宁秋叶的肩膀，似乎在告诉她：既然你决定要唱这首歌，无论它是怎样的歌词，你都要坚持地唱完它。虽然叶城不懂安慰人这些苦差事，不过替人分忧——这倒是叶城的长处。

偌大的K房里，就只有两个孤单的身影。

叶城没有**抱住她，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炽热的体温似乎要把自己燃烧起来，温湿的眼泪在叶城胸前汩汩流淌，头发的洗发水气味依旧残留，这让叶城感到不自在。

这一切，对叶城而言是一种疼痛，却也是一个机会。

曾经，多少个夜里，他一直许愿能抱着眼前这个女孩，和她一起笑、一起不哭，一起坐列车去旅游，一起在沙滩被浪冲走，一起打电动，一起入睡……现在，宁秋叶终于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原因，却是别的男人离开了她。

多讽刺？

他阻止自己乱想。轻抚宁秋叶的头发，把麦克风凑到她手心，说：“没事的，我陪你一起唱完它。”

叶城的BMW停在绿转红的灯下。

已经午夜了，可是这座城市还没有倦意——也许这是叶城的幻觉，因为坐在副驾的宁秋叶依旧很精神——在他的眼里，只要她累了，这座城市才能休息。

“今晚谢谢你。”宁秋叶凝视着叶城的侧脸，“幸好明天不用上班！”

红灯转绿，往前驶去。

“你没事就好了。”叶城从宁秋叶的语气里感觉到，她已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便平静地把内心埋藏已久的话说出来，“看样子，你真的很爱他。”

宁秋叶没有说话，看着往头顶不断流逝的路灯，然后她想到如果不说话会表现得很没礼貌，于是无奈地点点头。

“你相不相信？”叶城忙着打方向盘，“我是说如果……如果……”

宁秋叶知道这是叶城紧张的表现，而在公司里，无论做什么，叶城从不紧张，她思考是不是所有工作狂也是这样容易暴露自己，便说：“想不到天才工作狂也有无法表达的话呢！”宁秋叶勉强地装出笑脸。

叶城绯红脸颊，但他还是勇敢地说道：“我是说假设，万一，可能……如果我现在还喜欢你，你相不相信？”说出口后，叶城暗暗长呼一口气。

“不……不是吧？”宁秋叶拨了拨头发，毫无技术经验地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后悔刚才那样取笑叶城，“难……难以置信。”

宁秋叶和叶城一样，紧张的时候，就会口吃。

四点钟，叶城执意要把宁秋叶送回屋内，才离开。

四点三十分，他的车停在江边，霓虹灯渐渐熄灭，江风吹拂他的脸，吹干了胸前衬衣的泪海，鬼鬼祟祟的流浪者从叶城身边经过，打断了他沉思。

五点钟，他订到了飞往广州的机票，脑海中全是那个名字。

阿旋，楚逸旋，你死定了。

地点：广东省广州市

叶城？叶城！每次当阿旋刻意去忽略这个名字，它像听到命令的工蚁，成千上万的“叶城”就会往阿旋的脑海钻去。

“叶城今天陪我逛街，朋友都只会说没空，真的很谢谢他！”

“不是吧？叶城说过，那部电影一点都不好看。”

“叶城告诉我，什么宗教都可以不信，但佛教一定要半信半疑。”

“今天放假了，叶城带我去爬山。”

“不知道下星期生日叶城会送我什么礼物呢？”

……够了！

房间里，还是漆黑一片，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动。桌上的半打啤酒瓶空了，还有半打站在那里等待阿旋继续战斗，而阿旋，已经躺下了。

脑袋越来越重，阿旋记得宁秋叶劝过他以后不要喝酒，可是……酒，也许永远没有人能够戒掉，它是每个人绝望时唯一的寄托，只有酒精，才可以麻木自己，让自己在痛彻心扉的眼泪中，渐渐入睡。

差点忘记，原来麻木思念最好的方法，是一罐接一罐，喝不完的啤酒。

阿旋口齿不清地说：“我爱你，宁秋叶。”他已经记不起上次说这句话时是什么时候了，一个星期前？一个月前？还是半年前？两人之间的交流，他记得许多。但，已经记不起拥吻时的丝毫感觉了。

异地恋，呵呵。

他开始取笑自己竟然去开始一段异地恋；他回味刚开始时，彼此都知道异地恋的辛酸却又勇敢地去尝试，还有当那千里之外的思念来到身边时的无比幸福；随之而来的却是短暂相聚之后，残酷的分别，因为谁都不能久留在对方的城市——至少那时候不能，彼此都要生活，要工作，但彼此都约定，下次相聚，就会永远在一起。

看着身边的情侣牵手走过江边时，自己一个人匆匆去上班；眼前的恋人在逗闹时，却要强迫自己不要对远方的她有一丝任何的误会；累了的时候，要听她倾诉完高兴的事才能安寝；每次感到筋疲力尽，却没有她的微笑，来支撑起自己的世界；没有她鼓励的眼神，来击破自己内心的绝望。

当每次厌倦了这场恋爱的时候，阿旋就会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对自己说，很快，下一次，就能够永远在一起了。然后鼓起毫无理由的勇气，努力工作，努力生活。

可是，这段时间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恋爱，从一开始的缠绵、对对方的思念，逐渐变质成了话家常的朋友——那些“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那些“今天我好累，说九十九句‘宁秋叶我爱你’给我听一下”，我们多久没有说出口了？说出口的，只是今天我们都遇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有什么感觉……这就像，跟日记本打报告一样。也许宁秋叶没有察觉，但阿旋很清楚，这已经不再是爱情，而是纯纯粹粹的，友情。

虽然没有说出口，就不代表不存在。

但是，宁秋叶的所有话题里，都存在一个人——叶城。有时候让阿旋觉得，叶城才是她的男朋友。

每次听到宁秋叶嘴角的“叶城”，阿旋总是假装不在乎——他只能这样。

宁秋叶知道，叶城喜欢过她；

宁秋叶知道，叶城是故事里那种默默爱着女孩的男孩；

宁秋叶知道，只要一有机会，叶城就去尝试握她的手。

可是，宁秋叶竟然……毫不在乎。

这才是阿旋最无法接受的事实。

酒精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强心剂，它麻木你的意志，让你敢于面对你不敢接受的东西。

星期六，清晨。

从无数凌乱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习惯了在太阳升起之前起床，这时候阿旋想到，已经很久没有晨跑了——没有第二个念头，换上了汗衫与短裤。

清晨，城市的路灯还未熄灭，淡蓝的天空与江岸，远方还有些薄雾，很早就已经有些老头在附近跑步了。当然还有些年轻人是被长辈们强行拉过来陪跑的。

这让阿旋想起了父亲，尤其是边上那态度强硬的老头，阿旋记得，自己有一位威严无比的父亲。

他父亲是一名士兵，所以在他的童年里，很少有父亲的出没。总是这样——几天的见面，几百天的分离。小时候的阿旋也因此很憎恨军人；直到阿旋读小学时，母亲告诉阿旋，父亲在中国边境的某个角落里“保家卫国”，他才懂得为父亲骄傲，之后的整个求学生涯里，“军人家属”这个称谓都让他引以为傲。

不过，在他初二那年，父亲去世了。

那天放学回家，母亲窝在**大哭，边上放着一封信，内容是说，父亲在海外执行维和任务时，牺牲了。那时候的阿旋忘记哭泣，也似乎忘记悲伤。只是坐在沙发上，没有看电视，满脑子想着毫无联系的东西。因为说实话，在自己的童年里，很少有父亲的影子。在他的生命中，父亲就是荣誉的注解；而母亲，就是一道父爱与母爱的加法算式。

然后，直到他认识了宁秋叶。他才发觉，原来昔日的父母，捍卫了一段最催人泪下的恋爱——异地恋。

现在阿旋也察觉，原来当时作为儿子的他，是从未息息相关过父亲的存在，他总是忽略了父亲，不管是有意无意——这就像他和宁秋叶。他想，作为朋友的叶城，也许从未在乎过宁秋叶其实还有个叫“阿旋”的男朋友，而且他总能轻易无视这个不存在身边的、宁秋叶的男友，不管是有意无意。

不自觉间，阿旋的嘴角轻轻往上翘，也许是在取笑自己竟然重蹈父母的异地恋，也许是在鄙视叶城，也许是在蔑视街角小便着的流浪汉。

朝阳破晓，这一刻，他站住了，深呼吸。

昨夜的痛彻心扉，犹如隔去一个世纪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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