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咱们还有两天就去楚地了，还是别惹这个顾夫人。反正夏庄就是有了丝料也绣不出丝样，我们就等着看他们到时交不出货的样子就好了。”

“可万一他们能交出货呢？”

“怎么可能！”阿奴想不出有夏庄有任何可以绣出丝样的理由。

他们真能交出丝样呢。金南国恨恨地想。她眯着眼睛，靠在椅把上，沉思起来。

他们绝对能交货，因为有这个顾夫人。她会介绍夏家认识那些全国一流的绸缎庄，那个商号都会给面子这样的权贵人家，夏家有太多可能可以交货了。

这个顾夫人真的可恨，只是突然出现这么一下，就把自己的计划全打乱了。可恨，就算那金夫人一样可恨。她想起六岁时，在金家度过的那一年。妓生之外女，连个落身的房子都没有，六岁的女孩儿就住在柴房。初来卞城时那会还是冬天呢，南方阴湿刺骨的冷风直钻入骨头。金家就连下人都给了派了冬衣，她却一件衣裳都没有，晚上没有被子就钻在稻草堆里堆起窝，无法入睡，直到实在熬不住了困头，才晕晕昏过去。她要在厨房里巴巴地巴结那凶狠的厨娘，才能以天没亮起来杀菜杀碗碟来换来两个馒头。所以她现在还是这把瘦骨如柴。她还记得她终于找到金夫人的那天，夫人那时厌恶的眼神有如看到瘟神。

“赶紧撵了出去。”金夫人说。

她跪在地上，求夫人让她见见爹爹。娘临终时微笑着说，很想见爹最后一面。她是带着娘这个遗愿来到金家的。

金夫人别过头不去看她，连连挥手把她丢出去。

“真是低贱。”她被丢得头破血流，还隐隐听到里面这样评论着她。

她哭了，平生第二次哭。

第一次哭是在娘的葬礼上。娘是妓女，用尽了平生的积蓄，又借了姐妹们许多银钱才出了妓籍。娘在梨花院旁租了个小房子，眼巴巴地等着爹来接她，这一等，就是六年。自生了她，娘没有收入，只能卖些绣绢勉强度日，那日子穷得叫人发愁。以至于娘最终只能求了娘以前的姐妹，要了几两银子买了幅棺木，随意埋了下去。

娘织了个钱包给爹，娘说她这织功世间无双，爹一向珍爱她丝绣，以后要把这个钱包带给爹。红色的并头莲，娘临终时的泪滴莲**上，满满的泪痕，盛着一生的遗憾。

娘自小教她识字，娘说爹是贵族，贵族的孩子都识字呢，阿南可不能比那些嫡生的孩子差；娘还交她做画，这样才能做了刺绣呢，爹喜欢刺绣好的女孩子；娘在弹琵琶的时候也手把手地教给她，娘说我的小阿南声音比娘的还好听，最适合唱歌了；但是娘没有交金南国跳舞，娘说贵族的女孩子不用跳舞，跳舞有家养的舞娘；娘还说了好多好多，但金南国都没记下，她只记下了一句，就是娘跳舞后，那如月亮一样优雅的舞蹈后，那一声深深地叹息。

爹，后来是见到了。是她不顾一切扑到他回到家时的路上。但是爹当时有客人，他身边有一个穿着紫金色短靴的客人。爹说：“老夫失礼了。”便叫人把她拖了下去。金夫人不久派了个家奴过来，把她打得半死。

就是这一天，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她不愿死在金家，她不想死后还当金家的鬼。待稍稍能动，她便从后门爬了出去，身上只带着娘绣的那并头莲的荷包。她不知道爬了多久。只记得伤口火辣辣地痛，她的头昏沉沉地痛，全身发烫发软。她还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可大了，她好渴啊，爬了好几个时辰，她早渴得**干裂。她贪婪地舔着脸上的雨水，好冷，好冷。突然眼前白光一现，她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继续爬，身体滚烫得让她呕吐。她不想死在大街上，于是只朝着山地上爬去。直到阿德把她捡了回来。

金家，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寻过她。

“小姐，你的脸色白得渗，是不是不舒服？”阿奴瞧着小姐的脸色从红直转白，不由地担心。

金南国的思绪这才被阿奴拉了回来。每每想起金家，她就恨得毁了它。顾夫人，你真的如金夫人一样讨人厌呢。

“没事。”金南国可不能饶了顾夫人，夏家不能饶，顾夫人也不能留着。

金南国抿着嘴继续思考着，要怎么对付九卿顾夫人，她得好好策划策划。

许久，她终于**一个坏坏的笑容。勾勾小指头，叫阿奴俯身靠过来。

“阿奴，我们如此这般……”

“小姐，我们就要去楚地了，您确定要这么做？”

“当然，只要这两日弄好，这顾夫人可就顾不得夏家了。”

阿奴不安地看着金南国，她烟眉微蹙，心中正是非常的不安，她越来越看不懂小姐了。在小姐完美艳丽的美貌下，那颗心却是怎么冰冷。

阿奴虽是跟在金南国身边五年，她只知道自家公子待小姐极好极宠溺。公子教小姐读书写字，公子教小姐弹古琴，公子从不对小姐生气，小姐想做什么公子都会答应。

小姐，却只是在公子面前才是善良的。善良的就像她的美貌一样美好。小姐会因见不到公子而胡思乱想，小姐会极力讨好公子，做公子喜欢的诗，作公子喜欢的画，还会亲自下厨，公子不舒服小姐都是亲自侍候，从不离开公子身边。但小姐也会发发小脾气，却只是想公子哄哄她罢了。公子只要主动跟小姐说上一句话，小姐就痴痴地跟在公子身边了。

但离了公子的小姐，却是心狠手辣的。她还常做自己无法理解的事，她会给帐房先生提升工钱，也会毫不犹豫地处理掉不懂事的家奴，并不许阿奴把这些事情告诉公子。她能把整个南国商号打理得整整有条，郭主管虽不喜欢小姐，却是绝对听从小姐对商号发出的命令。

这样的小姐，阿奴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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