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西河他爸爸入狱，西河便被送到了这所房子里。西河在沉默中看见他妈妈忧怨的眼，递给门外的李小荷几沓钱，厚厚的好几沓，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从此丢给了西河这片冗长的天空。西河追出甬道时，大马路外的茫茫天地，被秋风吹起来的黄叶漫天漫地的飞。灰黄的夕阳光线，黏稠得难以化开，似乎要把全世界都给融化了。

旁边是喜笑颜开的女人招呼声。

“兰姐你放心，我会将小河照顾得无微不至，当成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养得白白胖胖……”

空洞而虚伪的声音，随着逐渐暗淡的光线微漠地进入空气里，连呼吸一口都会觉得反胃。夜里闪过指引方向的导航灯，成为黑暗夜空里唯一的光点。西河抬起头望着它从远处闪亮过来又去到远处，闪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妈妈，星星在哪里？”

“星星躲在黑夜里了啊！”妈妈说。

“可是黑夜这么黑，万一迷路了撞到了，怎么办？”

“不会呢。小河。”温柔的手抚mo着雅稚疑惑的额头。

“妈妈，可是为什么呢？”年幼的西河在眼睛里画出一个童真的问号。

“因为星星有眼睛呀！黑夜虽然黑，但是黑夜给了星星一双明亮的眼睛。每当要撞到了，它就会闪呀闪的！它们只要在闪呀闪的，就不会迷路不会被撞到了。”那时候的西河，被当成宝一样被他妈妈揽在温软的怀里。“小河，你看那里。”妈妈突然指着天空叫西河看。

因为星星有眼睛啊！那是不是会闪的星星，在黑夜也不会迷路了？“可是，在哪里？”西河抬手去揉发酸的眼睛，一不小心触摸出来一片**。扭过头来，依然听到外间被故意放大的对话：“肉肉肉，就知道肉，你肉窝里出来的，没肉你活不成了。赌败了家也就算来了，回来还带着这一身马尿味。”女人刻意放在岁月的砂轮上悉心磨尖了的嗓门。

“我说你这臊娘们说话能不能好听点？”男人醉酒后的懒散搭话。

“成天好吃懒做，也不知道一个小囡妇女，能养的起几个白食的。讨口还要选嘴。”

好吃懒做，白食的，讨口还要选嘴。这些话寒风般刮进耳朵，头顶的寒冷又更深一层。

那些残留的木叶，被冬季榨干后从枯萎的树木枝桠间落下来，打在玻璃上发出脆弱的碎裂。眼睛里划“咂”的断电声，所有的照明灯在深夜里一齐熄灭。紧接着又来电，同样是所有的灯同时被打亮，路过的猫睁着眼睛惊叫着跳过窗台。

青颜再次看见西河时，他已经走到客厅了客厅里站在正欲厮打的俩人之间。

两个封闭的玻璃隔室，所有对峙的双眼，其间抽空了空气。

面对面在相隔着的玻璃内的两个人，相互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无论对方发出了多大的呐喊抑或怒吼。

但是那些动作和神态，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在说：你是喝马尿。

青颜亲眼看见，那只扬得很高的手掌，以最重的势态，重重地落在西河脸颊上。

所有阻隔的玻璃与真空被那一记耳光震碎。

“啪！”

响亮的拍打声，刺穿了听觉神经。

“小杂种，毛没干翅膀没硬，你还学会教训老子了？”

又是一记“啪！”的耳光子。

然后爆发出最终的愤怒：“你给我滚。”

4

在宽阔的马路上，割出一条竭力要掩饰的细小缺口。

顺着这个缺口往里走，穿过逼仄**的甬道，进入混乱的平房区。

如果是可以站在高处，会看到一片错综复杂的不规矩方块，其间每一棵树都在冬季里落光了叶子。和它不远处被正在修建的高层楼房外的繁华相比，就像童话里美丽的城堡外，被城墙阻隔的破烂不堪的茅草坯。这样鲜明的对比，就好比一群选美的美丽姑娘旁边躺着一个肮脏不堪的残疾的衰老的臭乞丐。而那些方块下，依然活动着牙尖嘴利的生灵，像要把彼此撕碎了吞下去，才会善罢甘休。

就像这些每一天总能听到的台词。买菜回来在甬道开阔处的公示栏前停顿的女人们的你一言我一语。

“这到底是要拆房子还是要拆祖坟？”

“哎哟喂，那两块破钱，拆了改建也只够你盖间祖坟。”

“钱钱钱，你干脆把老娘拿去卖了看还能抵多少钱？”

“你也想去卖啊？不是每个人去卖都会有人买的。”

“上辈子一定是和钱一块窝出来的。”

“就那一副衰门像，放在哪里都影响风水，难怪这么穷。”

公示栏上粘贴着已经破旧不堪了的拆迁通知。旧得都让人快要忘记还有拆迁这档子事了。

这些三言两语的对话。

西河从一边走过的时候，那些眼睛就变得奇怪地偷偷朝他看过来。看得他一整个后背都不自在。在心头翻滚的嫌恶，被开始层层重叠。其实西河一直都不知道，这些女们的眼睛究竟是要从自己身上看出什么来。只是那些如同探针一样的目光，着实让人受不了。

“你们这老货些，人家小俩口上个学你们也能看个半天。”有谁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

“谁小俩口？你说谁是小俩口？”杜美莲的声音从家里跑出来，一早的争吵由此拉开序幕。

西河和青颜加快脚步往前走，早早地逃出这片荆棘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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