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着冬的农村并不太忙。

插队的青年们像坐完流水席一样突然就从双峰大队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们眼前凭空消失了。老年人们偶尔会提起这些在农村吃够了苦头的青年，但同年龄的年轻人多只是笑着听，一般不发表意见也不接话。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就算有些农闲了但手上的细活儿却缠着他们，哪里又会像这些老年人们一样经常提起回了城的青年些呢!

吃完中午饭的菊香在家里帮着妈妈洗完碗，在闺房里呆了一会儿后觉得很无聊，于是对爸爸和妈妈说了声就走出门到后院的聚会点听龙门阵去了。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正在给小和尚们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一直很关心和照顾吕子波们这些青年们的李大爷嘴里叨着旱烟杆，在自家大院里边忙着抱柴给来玩耍的邻居们生火，嘴里就对这些人讲起了永恒的故事。

李大爷其实并不老，他家最小的儿子李三胜刚24岁，正坐在墙壁边忙着编篾条。这一手技术也是当老子的亲手教出来的，已经出师很久了。

一些媳妇们手里纳着鞋底就笑了。

“李大爷，你讲的这故事我们都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你能换个新鲜的不？”

“李大爷，今晚就在你们家吃晚饭了哟，叫你家掌厨的按人头下米在锅里。”

“对，把酒呀肉的都准备好。”

听着这些到自家院内来聚会的邻居们左一言，右一语的“敲诈”，李大爷知道这是当不得真的玩笑话，于是回头笑着唱起了山哥，惹得所有人――包括小儿子李三胜和一直听着没说话的菊香全都笑了。

“月儿落西峡，心想小冤家。冤家呀，你在哪家耍？……”

正唱得起劲，听者也正笑得起劲，突然一阵寒风吹来把火坑里的烟子四散扑向了围坐在火堆边的人。

所有的人全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躲闪。李大爷被烟子一呛，嘴里连连咳嗽起来，忙得正在一边编着篾条的小儿子丢下手里的活儿就跑过来轻轻敲打着自己老子的后背。

“爸爸，站过来吹下就对了。来。”

李三胜边敲打自己老子的背部，手就用力把老子向人群外边拉。听到李大爷咳嗽声的老伴也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你们去忙你们的，这点烟子算什么？老子那年去扑灭山火时呛过比这大得多的烟子。”

缓过气的李大爷把自己小儿子的手使劲一摔，雄赳赳地对着他说，心底却是在向围坐在火堆旁边的邻居炫耀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

寒风离开了火堆，围成一圈继续烤火但手里忙着的邻居们手忙嘴空：“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你老人家咋不去当护林员呢!”

李大爷正要反驳，旁边站着关切看他的老伴把手在围腰上一抹：“就是，天天在这里说过去如何英雄，都五十多岁了，提什么劲呢!”

“回厨房里好好给咱家猪儿煮饲料，别在这里瞎搅和。”

李大爷把自己的老伴向厨房方向使劲推着，心里也明白自己本意是在逗大伙儿开心，哪里钻出个不懂事的老婆子偏要抵自己的黄!

菊香一直笑着听，偶尔伸手扑打下自己身上的烟灰，觉得自己的邻居们真是过得开心。

李三胜站在人群外边，见自己的老子和妈妈拌上嘴了，又笑着坐回一边忙自己的篾活。

众人见火燃得很旺，有人就请李大爷回到火堆前来烤火，怎么能老是让主人家站在一边，自己这些客人们倒一点都不会客气了？

菊香正想站起来让李大爷到自己这边背着墙壁的好位置来坐，心里突然有些泛酸水的感觉，忙捂着嘴从人群中跑了出去，要真吐的话还是藏到没人的地方才好。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波哥离开这里快两个月的时间里，自己突然就像得了病似的老是想吐，也不明白自己中了什么邪。

李三胜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盯着菊香捂嘴跑出自己家大门外的背影有些发神。他喜欢菊香，但知道菊香一直与吕子波好着，自己家庭条件在双峰大队也算一般，更不敢造次。

“嘿呀，这菊香是怎么回事？”

当了妈妈几年的年轻媳妇们故意表情严肃地相互探视着，心里隐隐觉得菊香刚才的动作与自己当初怀上了孩子时一模一样，可是又疑惑着，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菊香应该这样呀!

“爱恨就在一瞬间”的事情除了当事人之间，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何况她与回省城的吕子波最后一面是在黑着的小屋里，外人更不知道小屋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大事。

菊香跑到自己家大门外终于忍不住了，这才放下捂嘴的手扶着石磨盘在那里干呕起来。

幸好有劲吹的寒风遮掩了她干呕的声音，但坐在自己家院内烤火的爸爸和妈妈还是听见了门外的干呕声。

“怎么像我们家菊香回来了？”

菊香的妈妈自语了一句站起身走向门外。抽着旱烟烤火的爸爸并没多想，却觉得自己的老伴真是多事――女儿回来就回来嘛，又不会少她吃的。

菊香干呕完了，正坐在磨盘上喘气，心里这才慢慢回过味来，和着寒风就打了个激灵――自己身上的红东西这个月怎么还没来呀？

“天杀的波哥，难道让你吃了一次后就把我害了？”

菊香抬起头望向吕子波原来住过的小屋方向，想得很入神，连妈妈走到身边也没觉察到。

“菊香，你怎么了？”

妈妈伸出手拉起女儿的白嫩小手看着，脸上满是诧异――明明听到女儿在呕，怎么没见吐出什么东西来？

“妈妈，没事的。”

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自己会有什么坏结果的菊香突然感到浑身无力，软软地坐在硬硬的石磨上，脸上虽然笑看着拉住她手的妈妈，心里却有些天昏地暗了。

“你刚才好像在吐？”

菊香的妈妈也坐在石磨上，回头看了一眼大门里边，这才低下头轻轻问自己的宝贝女儿。

“没、没、没。”

菊香慌乱地摇了摇头，想干呕的感觉又出现在心里，下意识地把手抬起来捂了下嘴。心里开始乱极了――要是真出了意外的大事，自己怎么给爸爸和妈妈交待？

“女儿不对劲。”

菊香的妈妈盯着女儿的动作心里咯噔一下，有些莫名惊诧了；但为什么不对劲，她还是没有想到已经回归省城快两个月的吕子波身上。不过她也算老姜一块，决定今晚给菊香的爸爸撒个谎，她要与女儿一起睡一晚，得套出真话来。

“没事最好，要是真有事，就得赶紧想办法解决，老贾家丢不起这个人!”

妈妈想好后拉着菊香的手走进了自己家大门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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