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慌意乱地看了一眼她们。蕙儿仍然笑个不停，弄得缘缘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想说话，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没有说出声来。我更加心慌意乱，赶忙咳了一下，咽了几下口水，在她们注视的目光下，硬着发麻的头皮，吞吞吐吐地轻声说了一句：

“你——你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说完，我赶紧避开蕙儿的目光看别处。旁边麻槡树上，紫红色的桑葚密密麻麻压满了枝头。野蜂，蝴蝶，苍蝇，甲虫，包围着麻槡树来来往往，嘤嘤嗡嗡乱飞，偶尔还飞来一只绿画眉。见到有人，急忙嗛几口，惊叫着掠过橡树梢不见了。

“都回去啊。”蕙儿边笑边说，“这细娃儿是专门来接你的，人家大人家还在屋里等着你的。”

“你们……先回去。”

“我们先回去？她们是请你去工作的。没得啥，人家细娃儿不懂事，把你叫了几声爸爸，你占了人家大便宜了，还看把你吓得三魂没二魂似的。你真要有……”

缘缘听不懂，对我们左看右看，打断了蕙儿的讲话，嚷道.

“爸爸，你不要跟她讲你们这里的话。我们回去，跟妈妈讲很久很久，我们那里的话呀？”

“还在叫爸爸？他是你们要请去工作的叔叔，不能叫爸爸，叫叔叔才对。”

“就是叫爸爸呀.”

“把叔叔叫爸爸，人家会笑你，你爸爸妈妈也会骂你的。”

“才不会呀。”

“不会？叔叔和爸爸是不一样的。你不要把你叔叔吓得不敢去你们那里工作了噢。”

蕙儿觉得很开心，对着我笑个不停，将手里茅草扔出去。那根茅草落到树枝上，又掉进了青草丛。缘缘看蕙儿扔茅草的落处，有一只小蜥蜴跑了一下，又停下来。我想跟蕙儿说明白，却没有勇气。

“快到晌午了，赶紧回去招呼人家一下，看人家咋说的。”蕙儿拍拍衣袖上的花絮，督催我，“人家要你今天去的话，你还得收拾一下子。先把你要紧的啥拿上，跟不上的，过后我给你送去。”

“你们先走……”我说。想支开她们，我好去哪里去躲一下。

“不就是个女的请你嘛，都是长鼻子长眼睛的人，你好好去做事，怕啥子。和你以前在外面一样。”

见我不知道怎么办，蕙儿又说：

“不要有啥为难了。人家是老板，那么牌场，肯定不得在我们这里吃饭的。要在这吃，给她们做树凉粉，让她们吃个稀芡。姐姐我来照顾，你放心去工作。我会常去看你，放假你就回来看我。”

“你们先走嘛。”

“你还要做啥子？”突然，蕙儿象明白了什么，坏坏一笑，“好好，我们先走。”

“我才不跟你走，我和爸爸一起走。”缘缘在我的怀里，抱住我不放手。生怕蕙儿来拉开。

“嘿，他是你的叔叔，不是你爸爸。”

“他就是我的爸爸!”

“耶，莫不是才将过那边乱葬坟，她跟到李家幺娃子那年一样，撞上邪了吧？”

见缘缘这执着的样子，蕙儿脸色有点变了，惊恐地四下张望了一下。那年，邻居李家幺娃子不知道来这山里干什么，徬晚路过前面乱葬坟很恐惧，回到家里神天鬼事，打胡乱说，害了一场大病。可是，眼下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只是蕙儿不清楚罢了，我不知道该怎样让她明白。

“不是的——”

“不是？不是她咋老把你叫爸爸？”看着缘缘，蕙儿惊儗不定。

“他就是我爸爸。”见蕙儿盯住她说，缘缘理直气壮地叫嚷，“你走你的，我要跟我爸爸走。”

“嘿，这疯丫头怪了，真撞邪了，还粘上了你。”

看着面前的蕙儿，我嘴里“我……”了一声，不知道怎么讲。心里很难过。

“不许叫爸爸了,叫叔叔才对。”

“你才爸爸叫叔叔，我的爸爸就是叫爸爸。”

“真是个瓜娃子。你的爸爸肯定叫爸爸，就是不能乱叫别人。再这么胡乱的叫，你这叔叔就不敢去你们那里了。”

“你叔叔才不敢去，我爸爸会去.”

“难得给你说了。真是个瓜娃子，没得改了。”

说完，蕙儿转身问我，

“香菇捡完了没有？”

“没……”

“要不我去捡完，你赶紧把她带回去。给他们说谁，能不能明天去。下午……”

“不了。你回去……”

“还讲究啥子？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只不过没过门，哪个不晓得，你还怕啥子?不知道咋地，我老实不怀孕，要不，我爹不同意也要同意我们了。要能明天去，下午我们去后山庙上许个愿吧？”

蕙儿没完没了的说个不停，缘缘听不懂，不满地嚷起来.

“爸爸，我们回去见妈妈呀，不要跟她讲你们这里的话了.”

“嘿耶，你还叫上隐了啊?你再胡乱的叫，你妈妈听到了要打你嘴巴的。叔叔是叔叔,爸爸是爸爸,咋还懂不到？”

“在家我妈妈就这样教我叫呀.”

“哈哈,那是你的爸爸，当然这样叫啊。”

“这就是我的爸爸!”

“嘿，你咋这么笨啦？教都教不转来。”

“你笨，我才不笨呀。我数学一百分，英语一百分，语文一百分，文艺表演我得了第一名，老师奖给我了一个喜羊羊铅笔盒耶，你没有呗？”

“我……”

听了缘缘讲的学习成绩，我很惊喜，想不到女儿学习这样好。蕙儿看了我，掠过一丝慌乱的眼神。上学的时候，蕙儿除了文笔好，其它学科都没有及格过，要不是还在上学。

“哈哈，就你啊，高夏蔡田都不晓得，连爸爸跟叔叔都分不清畅，语文还一百分?你们的老师就是白痴。”

“你才是白痴。你是大白痴！”

“嘿，你这个碎花花儿……”

“你没有呗？”

“我没有?我全都是一百分，不但有喜洋洋铅笔盒，还有灰太狼铅笔盒，还有喜洋洋书包，还有……还有很多很多喜洋洋的东西，你没得吧？”

“爸爸，她说是真的吗?”缘缘很羡慕地问我。“我想要喜洋洋书包，妈妈给我奥特曼书包。”

我看了一眼蕙儿，不想让她欺骗我的女儿，老实说：

“她骗你的，她都没念书了，怎么有这些呢？”

“你是坏人，你骗人！”只见缘缘气道，“坏表姑，就是坏表姑，不跟你讲了.”

“好啊，你这个坏家伙，她把你当了一回爸爸，叫了几声，你就帮她?等我们有细娃儿了，不准叫爸爸，叫爹。要不你和细娃儿一打里气我的。”

一脸委屈不尽的蕙儿指着我诉落。她以我会帮她一起逗缘缘。看她的样子，听她的说话，我一阵内疚，后悔当初我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在外边有女人呢？

“那你的呢，给我看看?”

“才不给你看,我给爸爸看的.我都拿来了.在我书包里,我和爸爸回去看.”

突然,蕙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噢，我明白啦！你老是把他当你爸爸叫，他是不是和你的爸爸长得象相啊?”

“这就是我的爸爸呀!”

“好好好,是你的爸爸.是你的爸爸,你只管胡言乱语.等你妈妈打你嘴巴了,你就晓得是不是了.”

“我妈妈教我叫的,才不会打我.”

蕙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也就不理会缘缘了.接着,用当地话对我说:

“哈哈,你啊,今天占够了人家的便宜。今天凭白无故的捡了一个女儿。看来，我男人这相貌，原来还是一个富人家相貌，难怪梅梅巴难我们不成，肯定二老汉给她说的有话。晚上我要去找二老汉问个清白。我给你说，梅梅再敢打你的主意，我把她的脸给挖烂。”

“这……”

我欲言又止.全身冒汗。我想说，这就是我的女儿！不知道那个过去了的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以后的今天才来找我，还把女儿随同我的姓氏呢？把女儿教育得这么聪明伶俐，知书达礼，感觉就象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一样，温馨愉快，甜蜜幸福。

“哎哎，别发呆了!你再看看，这女子是不是有神经病啊?”

“你还是先回去……”

“嗨，看你今天神经兮兮，老是催我走开。莫不是任家那妖精在这树栊栊里躲着和你幽会吧？”

“哎呀，你说啥你？”

“给你开玩笑的。我借她梅梅十个胆子，她都不敢来勾搭你。去年我都对她说了，除非我死了，要不她就等下辈子了。”

蕙儿甜美的笑着，俯身朝篮子捡香菇。辨子在胸前晃荡，阳光从花枝中洒下来，头上红红的蝴蝶结格外鲜红。身后那一棵枅榾树，绿油油的枝叶中，繁花似锦。

要是往日，我一定会再说一次，我一无所有，相貌一般，凭什么让她们两个要好的同反目成仇。今天，我再也说不出来了。本来嘛，这一段伤感难忘的事情想一辈子永远埋藏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没有想到今天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叫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对蕙儿怎么办，对蕙儿怎么说呢？奇怪了，她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呢?

风吹草木摇摆，无数艳丽的**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洒向落叶草丛,洒到我们的身上。空气中,弥漫着花的香和新叶的气息.缘缘望着满天的**,惊呼了一声,伸出粉嫰的小手一下子抓住了一片**,捻着对向太阳,欢天喜地.会儿捡完地上的香菇,摇摇竹篮子站起来.有几片**从她的身上飘落地.地上一群蚂蚁正把一片**,拖去东又拖去西.对面山坡上,画鸡间或嗵嗵嗵的一阵扑翼,金鸡时隐时现唏喈唏喈的应几声.

“嗳？”蕙儿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蓦然，我感觉蕙儿好像那时候的兰箐子一样。“爹套了个白猸子，今天你要是吃不到，我用盐腌了给你留着，等二天回来到我们家去吃。”

“哦……不了!”

“敢说不!”蕙儿拧了一下我的耳朵。轻轻的，一点都不痛。

“不许你踫我的爸爸!”

“嘿耶,你还真当成你的爸爸啦?”

“你再踫我的爸爸,就死你。”

“嘻嘻，好啊，今天就逗逗你这个多管闲事的电灯泡!”

笑嘻嘻的蕙儿说完，突然抱住我狠狠地亲了一下，提着香菇篮子就跑。我很不好意思，脸一下子发热。嘴里留下她那醉人的唇香。

“坏表姑，不要脸！”

缘缘气恼地叫嚷起来，顺手把**扔去，又去追打。她们拌得枝叶一片响，**纷纷飘落。

怎么办呢?望着高兴跑走的蕙儿,望着没有追打蕙儿委屈回返的缘缘,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爸爸，你为什么不打她呀?”

“她……她开玩笑的。”

“不对的呀，爸爸。妈妈说，除了爸爸妈妈能这样碰，别人都是欺负人的。有个叔叔这样碰了妈妈一下，妈妈就打了他一巴掌，就不理他了。叫警察叔叔抓走了那个叔叔。以后再没有人敢碰妈妈了。要是开玩笑，妈妈怎么打那个叔叔呢？警察叔叔抓走了那个叔叔呢？”

“这……”

“那个坏表姑再碰你，也打她一巴掌，叫警察叔叔抓走她，不理她，她就怕你，和妈妈一样，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不理睬她行吗？我们已经……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本想找个地方先躲一下，蕙儿要去捡香菇，把女儿丢给了我。现在我不得不带着女儿回去见兰箐子……

望着回头甜蜜一笑的蕙儿象蝴蝶一样闪进一丛绿树后面的花丛中，我叹息了一声，只得抱起缘缘走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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