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是个聪明的孩子。

刚满两岁那年，还在牙牙学语，一天母亲教他数手指头玩儿，才教两遍，就能数出一只手上的五个手指头；再教两遍，两只手上的十个手指头就能全数出来。母亲很惊讶，便找来些废纸被子，剪成小纸牌牌，把自己以前上民校时学得的一些字儿，用筷子蘸着墨水儿，一笔一画儿写上去，教他学认。他天资聪明，一教就会，不到两个月，就把母亲肚里的那点儿文化水儿兜着底儿翻了个个儿：不但会认会念，还会写，虽然字体歪歪斜斜，仔细看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他有个妹妹，不到一岁，父母下地劳动，需要他来看护。为了不影响儿子学习，母亲用碎布块儿缝了个花布兜兜儿，把那些小字牌牌一古脑儿装进去，装得满满的，让他像小学生似的挎在身上，带着妹妹，走到哪里，学到哪里。后来，妹妹稍大，见他念也跟着念，见他写也跟着写，他呢，你别说，还真就当仁不让，就像以前母亲教他那样，教起妹妹来，俨然成了妹妹的一名小老师！

一天下午，他正在学校门口教妹妹认字儿，上课钟响了，围观的学生却迟迟不肯离去。老师到教室上课，教室里空无一人，不知人都到哪儿去了；回头往外面一看，见学校门口围着许多人，全是他们班的学生，走过去挤进来一看，不禁愣住了：只见人围中，一个小男孩儿正从身上挎着的花布兜兜儿里一张一张掏着小字牌牌，教一个小女孩儿认字儿哩！老师看了会儿，不但不生气，反而来了兴趣，鼓励小男孩儿把花布兜兜儿里的小字牌牌从头至尾教小女孩儿一遍……教完以后，问过姓名，当晚到他的家里，征得父母同意，破格收他为一年级学生，并允许他带着妹妹一起上学。虽然他只有五岁。

上学以后，他更加努力，刚满九岁，就读小学五年级，妹妹也读小学三年级；而且，自始至终，他们兄妹在各自班里，都是顶儿尖儿的学生。就是村里成立食堂，生活水平一天天下降，几天吃不上一顿饱饭，他和妹妹每天也照常到校上学；后来食堂完全断粮，不要说上学，就连走路都走不动了，他和妹妹依旧三步一停，五步一歇，继续到校上学；再后来学校停课，他和妹妹仍然坚持到校，没有老师上课，他们就和别的孩子一起，仨人一伙儿，俩人一堆儿，蹲在教室门口摈着墙根儿晒太阳……直到三天前，妹妹在到校的路上饿得昏死过去，从此再也没有醒来，他的心灵的大厦才轰然坍倒……。

他整整哭了一天一夜。以后一连两天，他不吃不喝，躺在炕上，神色黯然，目瞪口呆，愣磕磕看定一个地方，一看就是半天；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妹妹，不禁失声恸哭！直到声嘶力竭，泪尽舌干，才昏昏睡去；睡着睡着，猛然又哭醒过来……

刚才父母说话，他迷迷糊糊听得一些。当听到母亲要父亲去偷时，他害怕极了，他想劝阻，干张着嘴，哈不开声儿；他想起来，浑身酸软，动弹不得……正在这时，外面来了一个人，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朝他点头儿招手儿，他不知不觉从炕上起来，跟着那人朝村后大堤上走去，下了大堤，穿过村后小树林，蹚过小河，拐弯抹角儿，不大一会儿，进了一座大宅院。宅院里人影憧憧，火光闪闪，靠里院墙并排安着两口大锅，大锅上扣着八扇笼屉，两个壮汉，光着臂膀，汗流浃背，呼呼哒哒，拉着风箱；转眼笼屉掀开，白雪雪的馒头，冒着热气儿，就着笼屉当院一抬，带他进来的那个人用手指着笼屉里的馒头，对他说道：

“喏，趁热儿，吃吧！”

他犹豫片刻，伸手去拿，忽然看见人群里有他的妹妹！正要过去，忽听背后有人喊道：

“不好！吴小个子来了！快跑！”

人们登时大乱，劈里啪啦将手里的馒头抛了一地，皮球似的，轱钴辘辘，满院子乱滚；有的嘴里正嚼着馒头，一听吴小个子来了，噎得嗝儿喽嗝儿喽直翻白眼儿，赶紧“呸呸”吐掉，拔腿就跑！

他顾不得害怕，随着人流，边跑边喊：

“妹妹?——！妹妹?——！”

守在身边的母亲急忙将他搂住：

“似水！似水！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他两腿不停地蹬跶?——仍在梦中奔跑！

母亲把他**搂在怀里，拼命摇啊喊着，他才从梦中醒来，慢慢睁开眼睛。

父亲见他醒了，忙从锅里舀来一碗黄澄澄、热腾腾的玉米粥，递到他跟前：

“给，孩子，喝吧！”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仍在梦中……母亲急忙接过饭碗，送到嘴边，他低头呼噜呼噜刚喝两口，忽然想起妹妹，不禁潸然泪下！母亲正要劝解，外面嘭嘭嘭嘭，骤然响起敲门声！母亲吓得手一哆嗦，饭碗差点儿落地；父亲腿一软，“咕咚”坐到风箱上，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咣当”一声，门被踹开！跟着吴小个子带着两个持枪民兵，闯了进来，从母亲手里夺过饭碗，“啪嚓”摔到饭锅里！饭锅被摔漏了，热气带着飞灰，“呼”地冲向空中，落得满屋满炕都是，似水被吓得一下子昏死过去……接着，屋里院里，挖地三尺，旮旯儿缝道，挨个儿搜查，最后从炕洞里搜出半袋玉米面来。

“把他们带走！”

吴小个子，一声令下，两个持枪民兵，不敢怠慢，从腰里抽出绳子，将似水父母绳捆索绑，用枪托捣着屁股，推推搡搡，直奔大队部。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