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闪电的明眸(上)
一九六二年,海原市,海原铁中。
蓝心月慢慢抬起低着的头,越过前排同学的左肩向左前方瞄去。眼光越过了两排,停在了一个尚带稚气的男生身上。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低着头,旁若无人,专心地看着。什么模样?看不清楚。
你是看不清楚,因为你是用眼看,看到的只是后背。可蓝心月不是你,她与你不一样,她能看清楚,因为她不是用眼看,而是用心看。他的身形容貌,他的举止谈吐,都在她的心里。
不过心里的他与真实的他并不完全是一个人。
真实的他,有些冷峻。略长的脸盘,接近腮部突然收紧,雕刻出一个鲜明的棱角;一双薄唇常常抿着,两排白牙很少供人观赏,偶尔一笑,人们才能领略到它们的整齐和洁净;浓浓的眉下那双不大的眼睛飘忽无定,与你说到兴致上,炯炯有神,一旦聊得失去了兴趣,就会暗然无光,它的神思不知游走到了何方;最大的特色,是那头浓密黑发的右前端自然地飘悬着一撮发卷,遮掩着那略显宽阔的额头,像是故意在那白净的皮肤上镶了一圈黑玉。一九六二年七月,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到海原铁路医院进行体检,一个漂亮、大气的女大夫把听诊器伸进这个学生掀起的背心里,左听右听,眼睛在这个学生的脸上游来游去,带着母性的柔情,带着母性的慈爱。在抽出听诊器的时候对坐在旁边的另一个女大夫说:“咱们铁中的这些男孩儿,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真是讨人喜欢。”她说的不错,无论在谁的眼里,这个男孩儿都是一个俊秀的小书生。
心里的他也很冷峻。不过,除了冷峻之外,又多了一层神秘。更重要的是,只要心里的他与现实的他碰撞在一起,就会冒出火花。这种火花能在她心里燃烧,烧出温暖,烧出甜蜜。正因为如此,所以她并不满足于思念心里的他,一旦有机会,总想见到现实的他,让心里的他与现实的他发生碰撞。
他是谁?李镇远的五宝之一剑之锋。
李镇远,何许人也?海原铁中的杰出教师、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别看他只有三十岁,可点子多,诀窍多,引导学生走向优秀的路子多。从他手下迈进名牌大学的弟子多了去了。这是他的骄傲、他的资本,当然也是他的事业、他的责任。大学毕业后,他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了学生们身上,不由自主地也把这些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尽管他还没有结婚。
海原铁中是海西省的重点中学,不但升学率高,而且进入名牌大学的学生多。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就设有高中毕业班的专职班主任。李镇远从海西大学毕业,到校不久就脱颖而出,担当了毕业班的专职班主任。几年来成绩卓著,成了名人。海原铁中还有一个名人,那就是陈鹤立。他也是毕业班的专职班主任,与李镇远的业绩伯仲难分。有意思的是,两位名人,既是好友,又是对手。平时说说笑笑,亲兄亲弟的,可每年到了六七月份,便要擂响战鼓,催动他们的弟子在高考的考场上一决雌雄。
不用说,为了让自己的学生出类拔萃,两个人都在挖空心思,用心栽培。不过他们的手法却不同。陈鹤立是学政治的,讲究原则性和纪律性,要求学生只能这样,不能那样,主张以严治班,他的信条是严师出高徒。李镇远是学历史的,几千年的你来我往、反复起转看的多了,也看得透了,不信什么一定之规,实施以慈治班,鼓励学生相机进取,他的信条是扬长出高手。两种风格孕育出了两种师生关系。对陈老师,学生们很敬重,但却敬而远之,不敢放肆,不想接近。高三之外的学生,陈鹤立一个不认识,也无意去认识。对李老师,学生们显得很亲昵,在他的单身宿舍聊天,下棋,瞎折腾。也就在这种师生交融的过程中,李镇远发现着每个学生的个性、特长、天分和施教的切入口,引导学生向各自容易成功的方向发展。表面上看,李镇远是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实际上他的眼光并没有局限在本班,甚至也没有局限在本年级,他总是在当高三班主任的同时,扫描着高中的全体学生,物色着人才,选择着人才。现在这高三一班的学生,很多是他两年前就开始注意着,接近着,甚至可以说是网罗着的人才。这就是他与陈鹤立不同的地方,叫做具有战略思想。正因为如此,一九六二年九月,新的高三一班一组建,李镇远手握“五宝”便成了海原铁中的重要新闻。
“五宝”是什么?是李镇远十分珍爱、精心培育的五个学生,也是他应对一九六三年高考的五张王牌,自然也是与陈鹤立新一轮博弈的杀手锏。
“五宝”之一,是唇枪舌剑文士扬。说到文士扬,确然带有一种令人刮目的传奇色彩。海原铁中一千多号学生,校团委只有一名学生副书记,这就是他。他是一九六一年的毕业生,可是却要参加一九六三年的高考。你可能会说,那一定是因为他学习不好,退了班。不过恰给相反,是因为他学习好。
一九六0年十月,海原铁中为了提高教学质量,办出本校的特色,办出本校的风格,闯出一条高中两年制的新路子,确立本校在全省重点学校中的特殊地位,组建了两个两年制的试验班。一个班在高一,把高一年级四个班的尖子学生集中在了一起,三年课程两年学完,一九六二年毕业。一个班在高二,把高二和高三八个班的尖子学生集中在了一起,两年课程一年学完,一九六一年毕业。为什么要集中高三学生?为了彰显两年制的试验成果。你想想,这些高三学生,已经学了两年,剩下的课程也就只是一年的了。这一年课程一年学完,不用过分费力就可以考出好成绩来。就这样,全校闻名的高三优秀学生文士扬便进入了高二的两年制试验班。
谁曾想到,一九六一年初夏,为了渡过经济困难,国家号召劳逸结合,下文取消具有突击性质的两年制,于是,两个试验班只好归队,回归到了三年。这一回归,晚一年毕业,便引起了麻烦。
一年级的试验班还算平稳,说服动员,晚一年就晚一年,本来就是三年嘛!而且大家都一样,没有分别,没有不平,所以也就没有不忿。
可二年级的试验班却出了问题,也不能不出问题,因为其中有十几位学生是从三年级选出来的,现在晚一年毕业就等于上了四年高中。那怎么能行!要知道,他们在原班原本就是高才生;高才生要“退班”,好像在办学的历史上还没有听说过。
“让这些学生归队,回原班。”
这个意见理所当然,可真要实施起来也相当困难。原因在于,二年级的同学心理不平衡。你想想,已经大半年了,不管原先是那个年级的,都一起熬夜,一起拼搏,已经融为一个整体。就在这开始冲刺、终点在即、紧绷心弦的时刻,原先二年级的突然之间被原先三年级的甩掉了,就像火箭运送卫星,在冲出大气层的那一瞬间,推进器突然被卫星甩掉一样,心理上不接受。不管怎么说,班里是一片混乱。哭声,叹声,埋怨声,声声刺耳,把原本高三的学生都算在一起,也没有一个有笑容的。
怎么办?学校拿出了绝招,请校团委出面做工作,把高三年级的十几位同学留下来,要求“共青团员带头”。
共青团员带头,那作为团委副书记的文士扬自然得走在最前头。
他是走在了最前头,在墙上贴出了留在高二的决心书。可是回过头来一看,一个跟进的都没有。
文士扬留下了,其他高三学生全回了原班,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文士扬留下了,学校里有了一面共青团员顾大局识大体的旗职,学生们心目中有了一个抬头仰视的偶像。
文士扬留下了,他又攻读了一年,学习成绩自然没的说。可事有凑巧,一九六二年高考时他病了,错过了考期,只能再修一年,以一九六三年毕业生的身份参加高考。
上了五年高中的优秀学生考名牌大学,在海原铁中,那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考哪个学校,报哪个专业。
李镇远为他瞄准了北京大学法律系。尽管北京大学十八个系只有十个系面向海西省招生,每个系只有一个名额,那也动摇不了李镇远的雄心。他了解文士扬,看准了文士扬。文士扬不仅学习好,而且思维敏捷,勤思善辩,是块当法官的好材料。可惜当时中国不实行律师制度,不然的话可能会出现第二个施洋。起码李镇远是这样想的。
“五宝”之二,是高三一班团支部书记、天衣无缝王里杰。之所以称其为“天衣无缝”,那是因为他筹划周详,行事缜密。在举止上,在学业上,都如此。就说这学习吧,两年多来,十几门功课,考了无数次,没有一次下过九十分,每次都是全班第一。这一点,连文士扬都莫能企及。剑之锋活得萧洒,一般情况不太在乎第几名,可是老跟在王里杰后面当榜眼,他就觉得邪了门,非想试试,看能不能与王里杰换个位置。他下了一番功夫,可结果还是第二。没办法,他认了,还是过起了他的萧洒日子。
王里杰稳坐第一把交椅,诀窍何在?其他人不知道,可李镇远知道。有人说他死用功。那倒不错,他是有点死用功。可死用功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不去夺下那第一把交椅?
高考之后,李镇远才把底盘托出来,他说:“王里杰的特点是‘织网’。”什么是“织网”?“织网”就是把每个科目的知识点连接起来,前后连接,左右连接,上下连接,里外连接,在脑海里形成一个知识网络。如果一个知识点出现了空白,忘记了,以它左邻右舍为线索,很快就会回忆起来。李镇远认为,这种思维方式很适合做经济工作,于是他为王里杰瞄准了北京大学经济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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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闪电的明眸(下)』
第二篇闪电的明眸(~)“五宝”之三,便是高三一班学习委员、神游方外剑之锋了。为什么称他“神游方外”,因为他经常走神。吃饭走神,走路走神,说话走神,~课也走神。一次~几何课,陈志和老师在黑板~画图,他在~走神。陈老师一边画一边讲,画到最后一笔的时候侧~一看,只见坐在第一排最右侧的剑之锋两眼发直,不知在想什么。陈老师生气了,这最后的一笔就~地一划,顺势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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