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陷入曾有过的辛酸往事里去了。

“那年也是冬天，痕儿快满一岁了。一岁的人了，从生下来就哭，哇哇哇张个大嘴巴，白天也哭，晚上也闹。哭了一年了，还哭不够。”妈妈沉默了一会：“那时你大伯二伯，还有我们都没分家，一大家子挤你奶奶家，老老小小十几个人，你二姑妈都还没嫁，只许给了一家八圆池那的。那天我从地里回来，天冷，干刮风，你奶奶家住的还是茅草房，房顶上的草被哗哗哗刮下来。”

妈妈继续：“我回来，看施家的人已经来了。那时也没啥好东西招待人家，就煮几个鸡蛋，招呼。施家算起来是你爸他们的舅了，平时也不往来，不咋亲的。”

爸爸插了一句：“施家都靠云南那边去了，听说去昭通只走个把钟头。”妈妈继续回忆：“去地里扒了一早上的法子（即泥团），还背着小痕儿，又累又饿。去灶里扒洋芋，痕儿二姑妈说被痕儿他五耶（五叔）八出来喂大黄狗了。那里你奶奶家有个大黄狗，比一个人还吃得凶。”

“痕儿你又不争气，还使劲哭，像怕施家的人不知道你会哭。”爸爸接着插了一句：“梦无痕他那么小，知道啥？”妈妈不理，她往下说：“你大妈最高兴，说痕儿呀痕儿你就别哭了，有人来带你去吃好的穿好的了。我气了我说‘你咋不把你家两儿子送过去吃吃好的穿好的。’”

爸爸也开始回忆了：“痕儿大伯说我儿子不像你家梦无痕哭啊闹，你看这一大家子谁像他一样霸道。也不知道他哭吃啊穿的？再说要冷要饿也不只你梦无痕一个。”

妈妈叹叹气：“奶奶说你们也看到了，我刷筷子都不敢刷出声音来，要听见筷子响他更不得了的，哭得更伤心了。”“你奶奶说完要抱你，说我孙子要走了我抱一抱，过几天没得抱的了。”

“施家的人正在剥鸡蛋，鸡蛋皮满地都是，她两三口就吃完了鸡蛋，搓一搓手。”妈妈想象着说下去：“我看她那样子，就像人贩子。我死也不答应，吼他们，娃娃是我的，我的娃娃不要你们管。”

还是妈妈在说：“你奶奶那时还不老，用拐棍敲你爸屁股，问你爸，儿子是你家的，你给我表个态，你愿还是不愿？”这时爸爸说：“我知道痕儿成天成天闹，特别是晚上吵了人都睡不着。但我说我儿子我咋狠心送了人。”爸爸说这句话并不很难过，梦无痕想是自己这个第一名起了作用吧？

爸爸接下去：“痕儿你二伯也说娃娃这么小，啥都不知道，拿去送人了良心过不去。”妈妈说：“你爷爷那时还没死，表态说我不想把自己的孙子送给别人家。”

爸爸说：“你大伯提出那要我分家。”妈妈接口：“好像这是最好的办法，老奶奶一表态，没有人反对。奶奶说家迟早都要分的，后来你大伯，二伯，还有我们就分了家。”

妈妈感叹：“想起来都寒心，分出来那几年，啥都没。”爸爸笑着指给梦无痕看：“那桌子当年分得的，还有你写字这张，当时你小耶（小叔）要打了当柴烧。”指着桌子一只腿：“这个是我抬来才补上的。”

妈妈回忆着：“分家分到一毛重还没得两百斤的白毛猪，没有两个月就病死了。那年过年在你奶奶家拿了半个猪脖子，煮了就过年了。”爸爸指一下木箱子：“那是你爷爷分给我的，说我背惯了，分给我背菜卖。”说着笑，妈妈神情缓和了好多：“自你爸爸跟人家去山上挖煤，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

爸爸深有感触：“种地种了这么些年，狗屁都种不出来。你表哥去浙江打工，我看一下，开过年跟他去打两年工。痕儿你成绩好，我去外面挣钱，最起码将初中念完，到时候去外面识点字，少吃亏。”

梦无痕现在十四岁，他还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爹妈说梦无痕人小，去读书人欺负，再加上去学校的泥巴路难走，梦无痕十一岁了才读的小学一年级。

梦无痕十岁那年，邻居的女孩梦雪已经上学了，自己却没有。爸爸说梦无痕个儿小，去读书有人欺负。这时候，梦无痕好希望自己像地里的玉米苗，长快点。这是事实，但自己家里面拿不出钱给自己报名，也是事实。

也由于学校在不了那么学生，学校采取两年一招的方式缓解学生多的压力，如果今年不能上学，就要等上两年。

那一年，梦无痕好多时候都会被远处一个女孩子喊醒：“走了啦！走了啦！……”

邻居的小雪在这边：“等我的，我来啦！”

梦无痕就睡不着了，把头转向窗口，有光亮从窗口进来。碎碎的脚步响起，有一个身影过去了。

他睡在**，心里想：“读书真好，能和那么多的小朋友认识，在一起读书写字，打闹玩耍。”想着自己仿佛是他们中的一个脸上就**幸福的表情。

听小雪说起来，学校的板凳是长长的，可以坐好多好多个人。桌子和凳子一排排的摆着。

这时梦无痕隐隐听见学校传来的钟声。

梦无痕记得，小雪说：读书迟到了老师要罚站，站在黑板前给所有同学看，迟到多了还会被罚了扫厕所。梦无痕想：扫厕所臭死了，还丢人。梦无痕从被窝里钻出来，边套衣服边想：“等我读书了我是不会迟到的。至于被罚了扫厕所那更不会。”梦无痕从梦雪说话的口气里，就知道被老师罚去扫厕所是件特丢脸的事儿。

他脸也懒得洗，揉了揉眼睛，他爬到自家那草垛上去，看远处。

梦无痕听人说：学校是一间很大的瓦房。他看见很远的那大山下，就有一间很大的瓦房，瓦房后面是一座**，松树青青。房周围那些大树却落了叶子。

梦无痕知道那些树落了叶了，自己在这么无的地方才看得见学校。这时钟声又响起来了，梦无痕听着比刚才更清脆，像是一下一下响在自己心上，梦无痕有点失落，失落里又夹杂了一丝丝的兴奋。兴奋的是他拿定了主意，要去跟爸爸妈妈说自己想读书，让他们想想办法。

到门口，梦无痕听见他们就在议论他读书的事，还吵得够厉害。

是妈妈的声音：“痕儿他都快十一岁了，你还想要他像你一样憨头憨脑，称坨大的字不认得。”

爸爸的口气软点：“读书干啥子嘛读书？认不认得字还不照样子过，又不当大官儿啥的！”

妈妈针铎相对：“说你憨头憨脑你还真憨头憨脑，瞧你说的。那么多人都出外面打工啊啥的。将来要出去了头路都摸不着。”看来这个理由有点作用了，爸爸表现无奈的方式是叹气：“话是这么说，可我们哪来的钱给他读书？”梦无痕最担心的也就这个了。

妈妈不放弃：“钱可以借的。”梦无痕在心里希望妈妈将爸爸说服，爸爸却牢骚起来了：“借借借！借了你还好是？开过年去又要买肥料，肥料钱就要几大百，今年洋芋又大的没啥，全都鸡蛋样大，卖给人家人家都不要。七八分钱一斤当送人了！”

他停了停，接下去：“包谷又被天杀的风吹，倒成一片。猪有两个，一个病歪歪，一个像铁巴，吃啊吃就这样子。还算好，不吃那才叫人寒心，像服待老爷爷老奶奶。”

接着他讽刺无痕母亲：“你喂那帮鸡下了几个蛋？纯粹浪费粮食。明年更，包谷也没得吃”。“过几天又要上税了，村里边那几个狗官来，看两个猪，又要钱。病歪歪那个，要死死了好，免得老爷爷给它上税。”

梦无痕在门外听，越听越觉得自己读书没了指望。

他又爬到草操上去，现在他甚至想：只要我能读书，就算像梦雪说的那样，被老师罚去扫厕所也以……

“梦无痕”梦无痕看时，梦雪放学了，她也爬上草垛来，她知道梦无痕要向她打听学校里的那些故事，当然她也愿意讲给梦无痕听。

梦雪把书包往草垛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书包上，她说：“今早上，我们班有个男生，班长喊起立他也喊，被老师听到。就用手揪那男生的耳朵。”梦雪说着做耳朵被揪疼得厉害的样子，吡牙咧嘴的。

梦无痕想象着，就笑起来，**两颗大大的虎牙来。梦雪也笑，她说：“他耳朵都被揪红了，用手摸耳朵。”梦雪也摸一下耳朵，像帮助梦无痕想象。

梦雪站起来，要走了，梦无痕想再听，但想到梦雪午饭后还要上学去，就忍住了。

梦无痕回家去，梦雪妈妈在自己家的。

她正跟妈妈说着话：“梦雪回家来了。我说我买双皮鞋给小雪，要她别读书了，小雪不肯。”

梦无痕妈妈说：“她想读就让她读吹。她们在路上也有伴儿。”梦雪妈妈走了，不一会听见她骂猪：“吃就吃！不吃死进圈里去。”

说到皮鞋，梦无痕想起了一件事：那次他轻轻靠近一个穿皮鞋的小伙子身边，看那油亮的皮鞋，看着看着不禁用手摸一下。一摸，情不自禁：“是软的。”小伙子见梦无痕这样，咧了嘴笑，用两个手指轻轻擦一下被梦无痕摸过的地方，仿佛刚刚被梦无痕给摸脏了一样，说话慢吞吞：“肯定，软的了，你是想像铁一样硬，黑的就？那还穿得？”

小伙子自个儿说下去：“在城里买的，四十块钱。”说着伸出四个手拇指，弯了小拇指，很了不起一般。

小伙子站起来走，头抬得有点高，所以没走几步，就踢在一石块上，他想踢那石块，一想自己穿的皮鞋，就绕了那石块。

梦无痕想到这，笑起来，觉得人穿了皮鞋就是不一样，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爸爸担了一担水回来，刚放下扁担就说：“吃水的人比水井里那水还多，再这样，怕要吃尿了。”妈妈白他一眼：“好口胃你！”

爸爸突然想了什么事，就说：“痕儿大伯说小欢不读书了，要跟哥去打工。听说在啥南？哦湖南去，一天挣得了四五十块，比在家里实在。”

接着他开始盘算：“痕儿，只可惜你小了，不然跟他们去。”妈妈不同意：“梦无痕他这么小，打啥工？我看你想钱想疯了。干脆把你家梦无痕给卖了，以前送人都想送。”爸爸看着梦无痕笑：“要送早送了，还等到今天？”说着梦无痕的头，梦无痕感觉爸爸的手有点糙糙的，就跑出去了。

他出去找梦雪的弟弟梦浪玩去，见到梦浪了。梦无痕问梦浪要不要读书，梦浪说他也不知道，随后梦浪跟梦无痕说起一件新鲜事，说张家买了个电视。

于是他俩说好了到晚上去张家看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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