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梦浪找到梦无痕说他不去了，因为他爸爸答应他可以明年报名读书去。

梦无痕开始缠爸爸，爸爸不耐烦了用手拍梦无痕屁股，说不就一破电视有啥看法，还警告梦无痕张家有狗的，谁谁谁都被狗咬了，你要去，你去。说完去喂他的猪，宁愿跟猪吵架都不理梦无痕：“你跑，跑！游你个百病。”可是梦无痕实在不死心，对那爸爸口中的破玩意实在好奇得很。

梦无痕求观音不成求起如来来了，他缠妈妈：“妈妈，妈妈。我要看电视啦！看电视啦啦队！走张家去看电视……”

妈妈坚持了一会居然带了梦无痕去了张家，对妈妈的这个决定梦无痕后来才想明白，妈妈也是个电视迷。

妈妈说这时时候去张家人肯定很多，于是梦无痕抱了个小木凳子到张家去的。家里的木凳子又都不平滑，有一个平滑的又歪了一只腿。梦无痕抱的是一个光滑且四脚好的，他说那凳子是他的呢。

抱了这个凳子去，他就不怕别人笑语他梦无痕了。

到了张家，人还真多。

很多人正从张家屋里挤出来，因为有人把电视抬了出来，要放在门前的坝子里。

大人们眼晴盯着电视，小孩子们在大人的腿间钻过来钻过去，有大人喊：“小三，小三莫乱钻，等哈我走了，你找不到。”

就有小孩也帮着喊：“小三、小三，你妈喊你。”

电视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梦无痕拽妈妈衣角：“妈，妈，我看不到。”妈妈抱起梦无痕来说：“看，看，有啥？”电视上一片片雪花，什么也看不见。

“有了，有了。”有人急急地喊。

“吹你的牛！”电视旁一年轻人边用手磨天线，天线被他一会往左一会往右一会又向后地磨，像要断了一样。

刚才喊的人说：“你会不会整电视？刚刚明明有影子了的。”

整电视的说：“你会整你来整。”那人却不去。

“来了！来了！那不是人吗？还拿把菜刀呢。”有个人叫起来，人群里有个声音：“怕是杀猪刁噢！”

“可以了！可以了……”看得见看不见的人都喊起来了，很像是在喊一个口号。

电视上有人影了，像是一个女人在唱歌，有人叫：“那女的，不要脸，穿半截**。”有很多人笑，有人说：“还在河边，像在洗澡。”另一个人懂得多些，他很不满：“什么河？那是海。人家在沙滩上，走路。”他可能想说散步没有人懂的，就说走路。”

刚才那懂得多些的年轻人现在说：“看，看。那是陈友谅，他跟朱元璋争江山。”

很多人听不懂，他接着解释：“朱无璋就是朱重八了。”

突然电视上什么也没有了，有个捣蛋鬼的声音：“你们不是来看电视了。好好看电视长啥样的？”

众人叹息，这时一妇女吼那捣蛋鬼，她是张家媳妇：“兵儿，你干嘛！”她手里拿个杯子，她将怀里的水猛一倒，嘴里：“杀！”好多人都笑，梦无痕母亲也笑了。张家媳妇似乎是想弥补一下刚才她儿子的捣蛋。

电视再也调不出来，人渐渐回家去了。

梦无痕妈妈回家的时候，看到电筒光束束，向不同方向去了。

偶尔听见有人打口哨，然后就是村子里有人家的狗回答他们，一个口哨唤到了狗好几声的答应，而且这家的狗应了几声，那边那家的狗也来几声，后面叫的狗，就有点像是在喊主人回去了。

有母亲像丢了孩子，大声叫孩子的名字，说什么你不回来，我们关门睡觉了，你来开不了门。

夜，天上有几颗星星，有点孤单的样子，她不知道向谁眨着眼睛，村子里有一个狗，好像是看到了天上那星星在眨眼睛，汪汪叫上两声算是回答它们了。

爸爸在**，听梦无痕他们回来了，来一句：“看西洋镜的，回来了。”妈妈回他一句：“就睡了就：牛草上了没。”

爸爸骂起牛来了：“嘴生疮了，它吃不下去算了。”

梦无痕上床睡觉，他知道爸爸捂暖了被窝，就使劲往里面钻，补窝被爸爸捂得真暖，梦无痕开始想些读书之类的事，他极力想一帮小朋友坐一屋子读书的样子，那是很幸福的事。想着想着，睡着了。

是梦雪，她在前面，背着书包，回头喊梦无痕：“快走，等会书被老师发完了，就没有新书了。”

梦无痕看看自己肩上那空空的书包，赶快地跟上梦雪。

刚刚赶上梦雪，梦无痕感觉有一支手死死拉住自己，是爸爸。他说话很大声：“读啥书？跟我回去。回家！”梦无痕使全身力气挣，爸爸却把他死死抱住，挣扎了一会，梦雪似乎还没看见，一个人往前走。

梦无痕挣脱不开，就大声喊：“放开我啦！我要读书。我要读书，读书……”梦无痕醒了，发现自己在爸爸怀里，自己的脑袋就忱在爸爸厚厚的臂膀上，爸爸已经醒了，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痕儿你在做梦了，还是没睡着？”

梦无痕不说话，他隐约记得刚才做的梦，自己跟梦雪一起去读书了，却被爸爸死死抱住。

爸爸划了一根火柴，点了炼油灯，就从**爬起来，只穿一棉内裤，端着炼油灯出去了。

不多一会，爸爸回来，嘴里骂骂咧咧：“吃了胀死掉了，那点，草也胀不完。”他从炼油灯的灯光里看见梦无痕睁着的眼睛，就说：“痕儿还没睡着。咋了？啊。”说着爬上床来，拉开被子就往里边钻，打着寒颤的样子说：“好冷好冷，这鬼天气！”

他依然用双手抱住梦无痕，嘴里说：“睡不着，爸爸给你讲故事听。”他用了一小阵时间来想该讲啥故事，想好了说起来：“以前有个地主家，有三个姑娘。有一天地主问三个姑娘，们们最佩服的是什么人？”

你你接着讲：“大姑娘说最佩服爹爹，因为爹爹有很多很多金银财宝。二姑娘说最佩服自家那匹马，它做活厉害不怕累。地主都很高兴，给大姑娘好多银子，二姑娘也得到了一匹马。”

“三姑娘说我最佩服的是自己，地主生气了，把她赶出家去。后来，后来……三姑娘就……”

爸爸没再说下去，梦无痕想问爸爸三姑娘就怎么了？却发现爸爸睡着了，打起呼噜来。

梦无痕自个儿想，想三姑娘后来，后来被饿死了，或遇见一个有钱人，把她带回去做了自家的媳妇。梦无痕最喜欢后面这种想法了，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年秋天的时候，梦无痕快十一岁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爬上草垛。用双手托住下巴，静静地看着远处。学校里那响着的钟声，仿佛有一半是为梦无痕而敲的。

梦无痕所在的是一个四面环山的乡村，远处大山耸立。西边和北西各有一座大山，两座大山相结处突然断开来，那断开的地方也就成了西边和北边的界线。两山如猛虎般，摆出要打架的姿式压怒目相对。

梦无痕的目光略微收回一些，就落在山下。山下有人产，成水流状，很自然地坐落着。

学校在北边的那座大山下面，学校后面有**，山上是青春的松树，四季不桔的松树。

秋天了，柳树叶子开始汪黄，渐渐变成浅红色，一片片往下飘，像蝴蝶一样。鸟儿怕冷一般，飞过来叫几声，就飞走了。

人们忙着去地里收割庄稼，梦无痕看到村子里的人从自家门前走过，背上背了一筐筐洋芋，有的为了炫耀一下，就将大的洋芋放在筐顶。看见梦无痕蹲在草垛上，就跟梦无痛开玩笑，当梦无痕说“玩”，他们就打趣梦无痕：“玩，戴圈没有？”

后来，有的还问梦无痕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啊什么的，梦无痕觉得他们挺无聊，不管别人跟他说什么，就说一句：“哦，就是了。”随便应付他们。他们知道梦无痕在敷衍他们呢，就在那笑，很开心的样子。

再后来，梦无痕挺讨厌他们的，他们说话就装没听见，继续想自己的事。梦无痕记得后来被一个逗乐过，那个人问梦无痕怎么不去打工，还说打工挣到钱，回家来把房子刷白了。将来娶媳妇，到对门来了，问梦无痕家是哪家，就说是哪家，就说是白房子那家。

梦无痕听他的这种设想，就笑了。

打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乡村里人们的梦。在他们的心里，打工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仿佛只要走出大山，就能赚钱，而且见了大世面。

但梦无痕想的，是读书，读书是他的梦。

那天，梦无痕听到妈妈的声音：“痕儿，快回家来。妈妈给你一样好东西。”梦无痕不感兴趣，因为他们所说的好东西不外乎一件新衣服啊一个新帽子什么的，梦无痕不喜欢戴帽子，他觉得帽子是爸爸这些老者老妈妈戴的。

梦无痕很不情愿地从草垛上翻下来。

刚跨进门槛，妈妈从膝盖上理起一个包，嘴里问：“痕儿你看这是啥东西”梦无痕不想回答，想不就一个包？你说：“包，有啥好看的？”妈妈兴致不减：“妈缝来给你装书的。”

“装书？”梦无痕反应过来了，那么说来爸爸妈妈同意自己去读书了！想到这他可高兴了，这里看见爸爸手里拿一支淡黄色的笔，在那里晃悠。嘴里说：“梦无痕，你看这是爸爸读书用的，像不像小鱼儿？给你了。”

梦无痕眼里发着光，接过来，不停地摸着，笑起来：“鱼儿笔。”爸爸见到梦无痕这般高兴，也笑了，他作了决定似的说：“痕儿，你想读书。那过几天，学校报名我带你去。好好读，我们苦点就苦点，只要你学得进去，成绩好的话，我们供你念完小学六年级，到时候你大点，也认得字。到外面打工就不吃亏了。”

爸爸这番话，让梦无痕喜忧叁半。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读书了，忧的是成绩好也只能读完小学六年级。

报名那天到了，梦无痕被爸爸拉着手，支学校。

树叶从半空中飘下来，快落到地上了还要欢快地打几个转转儿。太阳像个人男孩，躲在树顶那笑，鸟儿刚起床来，边唱歌边梳理自己的羽毛，它们的歌声真甜。

三个，或者五个；小的，或者大的，孩子们背着小书包，又跳又笑，有的互想追赶着。

到了学校，梦无痕终于看到学校的钟了，钟很大，被悬起来挂在半空中。

一个高个子的老师笑着跟爸爸打招呼：“时间真快，我学生的娃娃也要上学了。”爸爸也真像学生见到老师那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是，是啊。”老师指一下里边：“带他来报名吧。”

梦无痕跟爸爸过去，爸爸把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摸出来，递给老师。就见老师把梦无痕的名字写在本子上，说：“后天早上来学校，发新书。”梦无痕一听满尽欢喜。

开学第一天。

老师发完新书，说话：“坐好，别说话。”

接着说：“同学们回家去，跟自己的爸爸妈妈说，尽快把报名费凑齐了交给我。”老师转过身子，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大的字母：a、o、e。

“跟我一起读。”

“张大嘴巴啊啊啊！”

同学们大声地：“张大嘴巴啊啊啊！”

老师说：“有的同学怎么不动嘴？全部，一起来读。”

“张大嘴巴啊啊啊！”老师。

“张大嘴巴啊啊啊！”梦无痕跟大家读了起来。

……

书上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一转眼，梦无痕的学习成绩一直平平，直到三年级，第一学期半期，他的语文考了72分，居然是班上第一名，后来到期未，语文和数学都是全班第一。

成绩好，才能保证将小学都念完，梦无痕越来越明白了这点，因为他发现很多学生读着读着不读了，去打工。

梦无痕想要爸妈对自己有点希望，爸妈才会供自己读书的。

梦无痕做到了。

爸爸妈妈看到梦无痕拿了奖状，高兴得很。

梦无痕突然有种想法：那就是跟自己班上的刘若仙，读小学，读初中，一直读到大学去。

当然梦无痕当是奢望，他知道刘若仙爸爸是老师，会供刘若仙一直读下去的。而自己，学习再好，最多读完小学，爸妈就不供了。也话不是不供，实在是供不起！

因此，梦无痕只把自己的想法，当做梦。既使没有可能实现这个梦，梦无痕也喜欢活在这个梦的希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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