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门走进实验室，小乖（那条狗的名字）嗅着我的脚后跟，也跟了进来。

这里现在已经是很整洁。蛛网和垃圾不见了，桌椅仪器都被仔细地抹过一遍，一个废弃的水族箱被整出来，拾掇干净了，摆在显眼的位置，养着一些拉网意外收获的小斗鱼和旁皮鱼之类，五光十色地为里面平添了些生气。

现行的女主人正对着显微镜看水中的微生物，察觉到我的进来，抬起了头。

她现在已经不叫我“苗老师”了。刚来那几天，她对见到的每个人，都要加个“老师”的头衔。有生以来我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礼遇，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年龄不是很悬殊的女孩面前，说实话这个称呼叫得我很不自在。后来，所有的称呼又恢复了原貌，场长还是场长，主任还是主任，工人也还是老何小赵地叫，唯独对于我的称呼一直难以定位。因为阿杰总是愤愤不平：你喊我做师兄，喊他做苗老师，那我岂不是比他矮了一级。

有一点必须补充，因为阿杰和萧华同是市水产学校的学生，所以他总是以师兄自居。

但她不再叫我“老师”时，却也一直没有和其它人一样地叫我猫仔。有时为了把我和周围的人区分开来，她也会对我直呼其名，在更多没有必要进行特指的时候则叫我A。当然这不是我名字的缩写，再说一遍：我叫苗晓明，没有英文名。

小乖很快地跑到她的脚边，嗅了嗅，坐了下来。

小乖在这里的工龄，比我俩都要长。

它是在很小的时候，兴许是因为迷了路，闯进少阳渔场，这里寂寞的人们就收留了它。据说是因为它那时毛茸茸的，走路一颠一颠的样子很可爱，可惜我没有见到。我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样了，而且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跟谁都很亲密。整个基地就属它的人缘最好。

萧华刚来几天，好客的小乖就和她粘在一起，俨然把她当然了主人，这一定使她觉得自己很有魅力吧，于是走到哪里都要把它带上。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狗被叫成了小乖，而且它会很配合地一听到声音，就会摇摆着永不疲惫的尾巴，从远远地跑过来了，好像它生来就是这个名字。

更早以前，小乖是没有名字的，或许有个名字叫小狗吧，但萧华说这不是名字。

总得有个名字用来叫它吧，什么小花小虎之类的太土了，这么乖，就叫小乖吧。

我认为叫小狗也不坏，在这里无论是特指还是泛指都是不会出错的。

但狗叫小狗就不是名字了，就像人有很多外号可以叫“阿猫”“阿狗”，但是不能叫“人”一样。这就是她的逻辑，有时候总是这样地让人难以理解。

我想说，我有个朋友，见了谁都喜欢用上一个称呼----鸟人，但没有说。我觉得她这种喜欢给事物起名的习惯，和我管基地叫少阳渔场，倒有几分类似。

那天我走进洗刷一新的实验室时，还没有和萧华熟识到争论关于狗名字这个议题的地步。从她的到来到安定下来的一切工作，由始至始都是主任一个人在包办。这十多天里，我们虽然有过很多照面，真正接触的机会却很少，而且还有几天是我到市里逍遥去了。所以充其量只能是认识而己。

这里大变样了！为了避免尴尬，我打了个哈哈，同时张眼望了望四周。忽然感觉自己的神情象个视察工作的领导，顿时不自然起来。

幸好她没有觉察到我的窘态，笑着问候了一句：早啊，酒醒了？

是挺早的。要是你那个师兄也这么认为就好了。

师兄？他怎么了？

一大早就兴奋地跑来摇我的床，告诉我他今天起得比太阳还早呗。

他？这么可爱！呵呵……

这时我模糊忆起昨夜我喝醉后，仿佛听到她在楼廊上说过生日快乐的话，补问了一句。昨天，我醉得厉害吗？

她笑得更欢了。你不知道呀？昨晚你趴在栏杆上睡着了，是师兄把你扶回去的。

原来不过如此，看来并没有什么失态的地方，这我倒放心了。其实阿杰来扶我的时候，我还是挺清醒的，也许是因为已经在栏杆上小睡了一会儿吧。

我避开话题，问她看什么。

水里有些生物，跑来跑去，看不清楚是什么。

我看了一眼，把载玻片取下来，抽了些棉丝铺在水滴上，边说：要这样才不会跑来跑去，老师没有教你吗？

果然，棉丝把水滴分割成许多小区域，很快我找到一些在棉丝间撞来撞去的挠足类水生动物，让她过来看。

上学期学过，课程太多，都记不清楚了。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我想起阿杰告诉过我，他们学院只学两年，一年是基础课，一年是专业课，而这学期的专业课其实只上了一个月，就出来实习了，怪不得囫囵吞枣的。忙说：没关系。我们学了四年，也只是懂得查资料。对着图谱和检索表查，就知道它们的名字了。

她笑了笑。我又和她寒暄了几句，就返回宿舍。小乖站起来送了我一程，看看天气实在太热，又溜回到阴影底下去了。

我哼着歌一路回走，经过橄榄树的时候，随手拾起块石头扔上去，砸下几个青涩的橄榄含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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