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五灵卦

村里人一天两顿饭。这天头晌饭后，李毛孩便给家里修院墙。

他家原本好好的院墙还要修的原因很有来头。

前天，李毛孩在他最好的哥们张家老五家里，喝他大（爸）过世周年酒。酒酣后张老五不知为什么，对嘴里正大嚼猪头肉的李毛孩说：“毛孩哥，你家里西院墙上边三层条石太大了，压住了地龙尾巴。地龙翻不动身，瑞气就不生。我昨晚打了一卦，兆头不好！哥！你要有工夫就把上面的条石取下来，打小了再垒上。可以免灾！说不定还会走大运！”

老五的一番话直说得李毛孩赶紧咽下了嘴里的猪头肉，端起酒杯的手都颤颤的，心里也毛毛的。

张家老五在方圆十里八村可是个大名人，能算卦会说书。一般人眼里，张家老五上晓天文地理，下知凡人祸福的人物。

张家老五他爷就更有名了，这里是人都知道。

据说他爷曾在西安事变前给杨虎城将军算过命。他爷在给杨将军算命时只掐了三下手指头，就算出了杨将军的死命！但他爷不敢明着说，怕杨将军一生气先要了自己的命。

他爷喝了一口副官端上的香茗，然后就一个人钻进了杨将军的大书房。他爷在一张公文纸上挥毫只写了两个大字，找了个大信封装进去封好，交给副官说：“务必请将军在我出城后再看，不然此卦不准！”

结果没等到张家老五他爷出了城，性急的杨将军就拆开了大信封，只见纸上龙飞凤舞写着：岳飞。将军看后愣了一下，随后淡然笑了一下说道：“此卦不准，算卦先生还没出城门呢！”

哪曾想这是张家老五他爷为了自己活命，才说让将军等他出了城门再看。卦算得准得很！杨将军着急也不行。还好，杨将军是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没派人去逮他。后来，杨虎成将军的命真的应了他爷的“岳飞”卦，死在了“天子”手里。

张家算卦到了老五他大（爸）这一辈，就没有他爷那么灵验了。张家老五打小（从小）跟过他大学过一些算卦的道道。他大去年过世后，他就成了当地算卦第一人。不过张家老五知道自己的半瓶醋，认为自己没学成。他觉得他大算卦就不太准，他的本事还远不如他大（爸）大，更不要说跟他爷比了。

因此张家老五从不轻易给人算卦。只有他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人也是关系不错的，才偶尔给打一卦，这样算得就比较准。他这种假正经且又自居清高的做法，反而让自己套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使村里的乡党们对他的话和卦更信了。

李毛孩也是如此。虽然他和张家老五是好哥们，也知道上学时老五语文还没他学得好，但张家老五有他爷的本事在那熏着，李毛孩心里还是认为老五算卦算得比较准的。

第二天一早，李毛孩就请了几个人把西院墙上的条石抬了下来，让那条看不见的“地龙”松了一天尾巴。这些条石原本是做门前台阶用的，结果打多了没用上。为了不占地方，李毛孩便把它压在了西墙上。

这会儿他要把长条石改成小块石，然后按张家老五的吩咐再垒上。

打石头是祖辈传下来的，山里哪个男人不会打石头？盖房子砌院墙垒猪圈，只要是能用石头的地方尽量不用砖。砖是要花钱买的，用石头不花钱，有力气就行。钱在经济落后的山村里很金贵，虽然李毛孩这些年倒山货赚了些钱，但用砖垒院墙，他还是舍不得。

只见李毛孩左手扶錾右手持捶，轻巧地用手锤打着小錾子，锤头上飞下舞，锤声叮铛脆亮。

他先在条石上打出一条白印，然后在白印上打出两个小坑。再拿起两把短粗尖头錾子栽在小坑上，用手锤打正了。这时便回手操起十八磅大号锤，站起身来，对着两个錾子头轮流打几锤。只听“啪”的一声，条石就乖乖的齐刷刷的裂开了。可谓技术娴熟，锤法老练。

当李毛孩蹲下身去准备开下一块条石时，只觉得背上被谁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只见张老板一手端着大茶缸，另一只手正冲着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张老板最近手机打得多，气短胸闷，嗓音堪比老公鸭它爷，惜话如金。

李毛孩连忙站了起来：“张老板，我看你这些天身体不太好，咋不在屋里歇着？”

张老板摇摇头喉咙里呵喽了两声，嘶哑着嗓子说道：“你打石头打得好！咳咳——”李毛孩得意地笑了：“张老板，我们这里人干别的不咋样，就是石头打得好！”李毛孩嘴里这样说，心里却那样说：“瞧你那些工人石活做的，还赶不上我们这里的人用脚做的，那还叫个活！”

李老板端起手中的大茶缸喝了一口茶，润了一下嗓子，问道：“你石头打得这么好，郎格子不到工地找个活干干？”李毛孩嘴上答道：“村里闲着的人都去了，我有些其他事，顾不上！”心里却说：“跟你们砌石头？我和老五收上两个月的核桃栗子山货什么的，就顶在你们那里干两年！”

李毛孩明知张老板不抽烟，但还是从兜里摸出一盒低档秦岭烟，抽出一支递给张老板，这就叫做客气不花钱！

谁知张老板跟他动作竟然一样，也掏出一盒烟。张老板笑着说：“我的肺不好，咳！咳！抽不得，你抽我一支烟！”张老板的烟虽然跟李毛孩的烟是一个牌子，但是高档系列，价钱是他的一盒顶李毛孩的一条。

李毛孩尴尬的笑了一下，但还是没推让。他把自己的烟插回烟盒里，接过了张老板的烟。当他刚把香烟夹在嘴皮上，张老板已双手捧着点着的打火机送到他嘴边。张老板的肺不好，早已戒了烟，但这种点烟的招式比他干工程还老练，这是应酬的基本功。

李毛孩是啥人？他看出来了，这是张老板有事要求他。

不出所料，当他俩在身子下面的条石上坐下来后，张老板就很客气地问李毛孩能不能组织个砌片石的队伍，把张老板接的活做完了。

张老板边呵喽着，边喝着茶边对李毛孩道出了他的难处。

原来张老板把村前面的高速公路这个标段的所有浆砌片石的活都通过他的亲戚冯经理拿下来了。但此前路基桥梁涵洞都没有做完，他只能零打碎敲。现在就要通车了，大量的活才下来。

现在张老板的难题是，他以前准备的队伍不是等不及，转到其它地方去干活去了，再就是被这条路上的其它工程进展快的标段挖走了。张老板目前除了前面调上来的二十来个人以外，再没有预备队了。这种状况连他的亲戚后台冯经理也跟他急眼了，竟然拍桌子给他下最后通牒！如果三天内再不上队伍，不但要把活包给别人，以后还不认张老板这门子亲戚了！

张老板说到这，因为气短，脸都憋青了，先咳了一阵，又呵喽了一会儿，眼泪也出来了。

李毛孩很镇定。因为根据他的经验，没数鸡毛前不能轻易表态，无论合作不合作，都不能让你的对手看出你很着急！

一看李毛孩没啥反应，张老板竟把李毛孩叫起了大哥：“李大哥，你要是能组织个一二百人的砌石队伍，咳咳——我就跟你合作，挣的钱你我四六分，你四我六，郎格子要得不？”

李毛孩心里虽然一阵惊，但还是沉住气连抽了两口烟后，才摇了摇头说道：“你那活倒是好做，我们这里人用脚都会做，不过我还有些子事，怕抽不开身。”张老板有些急：“那我们就一人一半！挣的钱我们两个平均分，你看要得不？说话不算话我就是龟儿子！咳咳——咳咳咳——”

李毛孩平时每当听到挣钱二字心里就扑腾，但他还是不露声色，问道：“你这活有多大？”张老板缓过气来：“没干完的，没干完的大概还有三…咳咳——”他冲李毛孩竖起三根手指头:“三百万元…咳咳咳——”。

三百万！李毛孩眼睛顿时闪出一道光，一下子觉得眼前的张老板形象高大了许多。真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病歪歪不起眼的张老板，竟有这么大的本事接这么大的工程！这可是个摸不着鸡冠的大公鸡！不，是个比鸡大得多的大鸵鸟！

李毛孩此时有些后悔前些日子怠慢了张老板，对他一天带搭不理的。

李毛孩强压住心跳，微微颤抖的手又掏出了兜里的烟，心里还在恨着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还后悔咋没请张家老五来给张老板算一卦。和刚才一样，张老板呵喽着比他先一步递过烟并给他点上火。

李毛孩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定了定神，问道：“张老板，你说实话，这活一方能整多少钱？”“是你一方还是我一方？我说话算数，我们合起来就是一方嘛，挣到的钱我们两个二一添作五！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砌一方石头咱俩能挣多少钱？”“吘！这就要看你喊的人是郎格子价钱喽，用我的队伍砌一方石头我能挣个三十元。咳咳--你的人离家近，钱花的要少一些，我幺麽着挣个三十五元啥子问题都没得！就是再撇（差）一些，咳咳咳——这个活做完了，你我每人拿个十五万元肯定一点问题都没得！”

李毛孩一听，竟然不由自主地把那支昂贵的香烟在条石上蹭灭了!他下意识的拿起了手锤，轻轻地敲着身旁的石头。但李毛孩还是尽量压住越来越不听话的腾腾心跳，不露声色地问道：“活容易干，这钱好要不？”张老板放下大茶缸：“你晓得不？冯经理这个标段一点三个亿！就缺这三百万？那还不是大河里面舀瓢水！”

李毛孩没敢细数那一点三个亿，但知道三百万对一点三个亿来讲，确实不够一得瑟。但他还是不放心，接着问道：“那要是干完活真拿不到钱该咋办？你勾子（屁股）一拍跑回四川了，我咋办？村里的人还不把我的房子掀翻了！”“我们可以签个子合同嘛！再说我和冯经理的关系，咳咳——老子，不是，错喽！我都给你交代的一清二楚喽，你郎格子咋就不放心嘛！”“我知道你们关系，但是他干的是公家的事，万一他不给……”“锤子！咳咳——他姓冯的要是敢欠老子的钱！老子就敢用你手里的锤锤…咳咳——敲他的脑壳！你晓得不！？”

李毛孩开始相信事情是真的了。一是他觉得面前这个病歪歪的张老板不像是在说假话。二一个就是他更相信张家老五的卦。这不，昨天早上才把压住地龙尾巴的条石取下来，今个儿张老板就送来只大公鸡，不，简直就是一只大鸵鸟！老五这小子还真行！比他大（爸）的算卦本事大多了。

不过，他还是要数一下鸡毛的，何况是这么大的一只鸵鸟！

李毛孩用手捶在条石上随意地敲着，说道：“张老板，是这，我先找几个人商量一下，后天早上给你回话，行不？”“后天？后天就是老子这个活，对不起，又错喽，是我的大限喽，你能不能早一点子嘛？”

李毛孩故作矜持的想了一下：“那就明天给你回话！要是干，咱哥俩挣钱对半分，一言为定！”

张老板告辞后又接着打手机去了，他怕李毛孩明天的回话是“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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