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五猴在牢里押了三天三宿也没升堂,第四天要升堂了。
兀珠城。
天气混沌,阴霾沉重。兀珠城萧条、冷落但不安宁。街上没有人流熙攘,没有商贾客户云集,没有三五成群的耄耋老翁簇集闲谈,也没有村童市×在街上还玩耍,但有充实的嘈杂,内容丰富的混乱。四条大街都有店铺,店铺行业也是三百六十,有卖米面杂粮的,有卖呢绒绸布的,有卖小洋货的,有卖茶叶、卖小吃的,有屠户开的肉×,有酒坊掌柜开的酒肆。各家店铺都由店主、掌柜精心设计,花费银洋装饰营造,而且各具特色,只是这些门面如同一个漂亮标致的姑娘走在戈壁滩上。货物虽多,有行无市,没有几个人进到店铺去光顾。掌柜们在店里孤冷地不时整理货物,吩咐小伙计把茶沏好以备招待客人用,有的店铺已换了三五次茶水了。有的店铺因没有顾客光顾,那些伙计们就到店前的大槐树、大柳树下面把手**蓝色长衫的袖子里自娱自乐地闲聊起来。有的还与闲逛的人在树底下用小石子摆开了狼羊棋。
街上也有人忙碌,那都是一些庸耕田垅,劳苦徭役之人。背炭的人那抹得漆黑的脸上淌着黑汤汗,身上裹着破旧的长衫褂子,三尺多高的荆编篓了装满了冒尖的煤块,驴皮带子套在他们的双肩又沿丝又合缝,把那背炭人捆得结结实实。诺大的炭篓象一块巨大的岩石把背炭人镶在了一块。这些炭块是从十几里外的矿口背出来的。可能快到目的地了,便三三两两地在石砌的台阶、短墙旁停下来,他们很机灵,把煤篓放在台阶或短墙上,并有把篓子从身上卸下,几乎台阶、短墙他们都量过,正好与他们站着时煤篓靠着的台阶、短墙一个高度,手里拄一支木棍,他们就可以歇息了。他们把背上的煤篓一架在短墙、台阶上,一个个就如囚徒被释放了一样立即欢笑起来。互相开始骂一些污言秽语。他们相互之间若看见哪个人从怀里掏出块玉米面饼子或捡起大街上撒的海棠干,他们就蹦着上去抢、去夺。因为身上还镶着大黑石头,有时行动不便,难免连人带篓子里的煤一起来一个卫士扑地,把那煤撒一大街,之后仍是互相嘻嘻对骂。
牛倌、羊倌也从街上过。但并不像牧童图画得那样,牧童穿着镶着蓝边的白衫褂,手持横笛骑在牛背上,悠然自得地吹着小曲。牛倌有哄着三二头牛的,也有赶着七八头、十几头的,有的脸上略带些血色,大部分脸上没有血色,长长的辫子胡乱披在肩上甚至就是披头散发,一个个穿着带补丁的破长衫褂子。脚上不是没鞋,就是很破,穿破鞋的与其说是脚,不如说只是一个破套,有露大脚趾的,也有露后脚跟的。他们很烦燥,那牛羊走不拢群,他们就用鞭子抽打,甚至用石块砸。
“喂,大傻喳子,你也到这来了,你也想开开眼瞧瞧这兀珠城。还是回你那老峪栅栏去肏你那小母牛去吧。”一个赶着三两头牛的牛倌被一个赶着十几头牛的牛倌骂道。那被骂的牛倌也不示弱,骂道:
“你不用揭露我肏小母牛犊,你倒肏个仕女肏个千金小姐让我看看呀。别看你给陈举人家干活,一点也不比我强,好歹我这两三头牛是我叔叔家的,也不象你从小不知道谁是你老子是谁,给人家当奴才儿。陈举人家有个女儿,你肏得上吗?”
“傻刺儿!不用跟他骂,抢了他那篓子牛粪干儿,再夺他身上铜子换烧饼吃去。”旁边一个小羊倌帮着赶十几头牛的牛倌儿说话。小牛官儿真听了这小羊官儿的主意,两个人合在一起冲到了大傻喳子跟前,一把推倒了傻喳子,从小牛背上抢了一篓牛烘干,又从傻喳子身上搜出了一个小铜子,朝街上就跑。大傻喳子边追边捡石头向他们两个砍。那两个人已转弯进了一家烧饼铺。
兀珠城衙门门前正有一些小妇子在玩耍,跳着羊皮编成的绳子。这时从衙门里走出两个皂吏大吼一声:“起开!回避了,今天要升堂了,闲杂人等一律回避。”那几个小女子连忙跑开了。
衙门是兀珠城最宏阔的建筑,朱红的大门,门外有朱漆的大木栅栏,木栅旁有一大木架,木架上有一只诺大的羊皮鼓。鼓旁有全副戎装持矛握戈的衙役守卫,从大门口就可看见衙门的大堂。
衙门大堂是一大硬木牍案,衙门在案前端坐,背后是一幅平海日出图,上面有“明镜高悬”的匾额,两旁大柱子上镶着阳文的木雕文字:“朝法如无情水火,社稷乃良民之家。”
“升堂喽。”随着一声高呼,衙门升堂了。
谭襄廷威严端坐在正座上。他天庭饱满,地廓方圆,一张大白脸,剑眉、牛眼,红红的薄**,官服,顶戴,威仪凛凛,端庄郑重。
“把命犯宁锡侯押入大堂,本衙亲自烤问。”
“带宁锡侯!······带宁锡侯······”一串传递,不一会把宁五猴押入了大堂。
“宁锡侯!”谭衙门厉声道。
“有。”宁五猴答。
“去年秋天本川胡林镇史润菘可曾是被你拐走?你给拐卖到何处?是否被你残害,快快如实招来。”谭衙门问道。
“招!”衙役一同啼吼。
“衙门老爷,冤枉呀!小的不曾拐骗史注菘,小的虽爱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却不曾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你还要嘴硬,大弄伺候。”谭衙门道。
上来几个衙役先是把五猴按倒在地上打了五十大棍。谭衙门接着道:“宁锡侯,你尚还敢嘴硬?胡林镇李木榆在十月初八亲眼看见你把史润菘带入渔蓬船,正是那日史润菘失踪,证人在此,你还敢抵赖?”
这时早有李木榆被带到堂上,站在一旁。谭衙门道:“李木榆,你是如何看见宁锡侯于去年十月初八把史润菘拉上渔船,渔船如何顺流东下,请你如实说来,不得有任何虚伪言辞,不实则治你重罪。”
李木榆穿一身蓝长衫,扎裤角,身上还带有庄稼的草味,两眼之愣愣的,目光有点儿呆滞,满面皱纹,一看便是一个本分庄户人。听了谭衙门道他便说道:
“去年秋天十月初八我正在我家园子浇完白菜,时间已傍晚了,我就往家走。刚走上吊桥看见清水河边有一个小蓬船,旁边没有人。这时我听见大杨树林里有嘻笑声,一看是小润菘拿了个画笔和石板正和宁五猴在说什么。不一会儿宁五猴把润菘带入了小蓬船。待我走到桥对面那船就划走了,不一会儿就没影子了,这就是我睢见的。后头听说润菘失踪了,我跟如如柏说过,如柏也没向我追问过,倒是五猴子有一回骂我嘴欠,还说把我眼用刀剜了去,你说是什么东西。”
“与本衙所问无关之情节勿得多谈。请李木榆退下。”谭衙门道。
一听李木榆说了见到他去年秋天把史润菘拉入渔蓬船,宁五猴腿都**,忙说道:“小的招,小的招,千万别给我扔入蝎池,求求大老爷。”
“那你便招来。”谭衙门道。
宁五猴骨碌骨碌转动了眼珠道:“大老爷,那都是大峪堂博文尔主教和敦士登牧师所为,博文尔委托我找一个自愿去做修女的女子去教堂,我便为他寻找。史润菘那天在河边画画,我过去看她画画,然后到船上叙谈,才知她父要她嫁与门城镇李三纲的侄子她不愿意,便想去大峪堂做修女,我便把她送与教堂,博义尔收留后把她送去南梁后黑石坨崖穴里去了,那里是专门教练修女之地。”宁五猴说罢用两眼翻了翻,看了一下谭衙门。
谭衙门道:“你可说那黑石坨有史润菘,若不实则重罚,你可曾清楚?”
沉吟片刻,宁五猴道:“小的知道,若无则重罚。”
“退堂。”谭衙门看文书记了文录,又叫宁五猴画了押,便一声退堂,暂把堂退了。
次日清晨,谭衙门便派遣捕役进山,过大南梁向黑石坨进发搜捕教堂的崖穴,并将博文尔、敦士登一同归案。
兀珠城西南便是南梁黑石坨,那里是一片原始森林,方园五十里没有村落人烟。谭衙门因史润菘为眉老爷同族本家孙女又通秉老爷是否也派绅勇一同去,眉老爷当下便决定派史如荷领一干人同往。
捕役由头目于斯伯带领。他们走的是青藤涧那一条沟,一边是大南梁的阴坡,一边是青峦峰的阳坡。斯伯身材高大,骨骼坚硬,肌肉发达,长了一脸连腮胡子,身上一身戎装,腰刀、弓箭、砍刀俱各装备。他骑了一匹白色的蒙古马。刚一进峪口,只见四周林木莽莽,郁郁森森,古藤绕树,青苔片片。斯伯解下身背的酒壶向那四五个同行捕役呼道:“来,哥们儿们,先喝口老龙潭吧。一个宁五猴子胡乱说了几句就弄得衙门把咱们发派到这深山老林来。这林木莽莽哪儿去找那博文尔、敦士登,什么主教、牧师啦。我就知道这林子里常有老豹、野猪之类的野兽。要就我一个人保自己那我也就是一个鲁智深了,要我再保你们那可没准了。来!来!来!一人喝口老龙潭,一会儿可自己保自己。看见老豹、野猪不准害怕,人人都当个鲁智深啊!”说着,斯伯仰脖喝了有半壶,接着递给另一个捕役传下去了。那几个同行人也一个喝了几口。一行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聊侃。
“野猪、老豹倒不可怕,我听我老子说那洋人都是鬼,会七十二变。还听说英国人是猴变的。你们看大峪教堂窗户愣小,房愣大,他们说里头黑曲曲的,准是每天专干杀人放血、吃人肉、嚼人骨头的事。”一个捕役道。
“我说也是,正经人都是到宽敞地去,到明亮处,最光彩还不是去京都科举取士,谁往这深山老峪来。咱们中国有道行的和尚、老道有进深山的,可咱们的和尚、老道专门在那松柳成堆,有绿草红化儿,又有蜂蝶什么的,一瞧就美个样儿的地儿盖上那十几进深的大庙,那有道性的和尚老道行善事,哪有他们这些蕃鬼和尚又是拐人家闺女,又是卖大烟的呀!”又一个捕役道。
一行人胡乱说了一些,不觉已进到林子里了。这里的草已有一人高了,灌木尽是些带刺的荆棘,不时刮住他们的衣服,也刮那马的腿。马被刮疼了就不往前走,仰脖朝天嘶鸣,于是斯伯就专找草薄、少荆棘的道走。一行人走着走着,忽的林子里传出了“吼吼”的声音,随声看去一只野猪正在一棵古松的老干上蹭身上呢,身上有沾着的沙子,还在把更多的松胶往身上粘。野猪似也看见了斯伯一行,它停下来,又转了两个圈,然后向斯伯他们走来。“吼吼”几声乱叫,然后猛然扑向一个小捕役,把那大獠牙挑起老高直冲向小捕役的胸口。这时斯伯早已拉满了弓箭,大吼一声:“往高处去。”小捕役也算机灵,一个蹦就跳上一块大石磨了,野猪立起扑上去。这时斯伯手拉弓箭如满月,然后“嘿”地一声把箭射出去了。可能没中要害,野猪带着箭转头扑向斯,伯伯再一个弓如满月,“朝”一声,又是一箭,那野猪应声而倒,鲜血沽沽地往草地上冒。其实那第一箭早就射中要害,只是神经未死又跳了一下而已。斯伯走过去**那箭,拔不动了,他又挥起大刀朝野猪肚子砍去,给那野猪开膛了,这才瞧见斯伯第一箭就射中野猪心脏了。“小子们!看看吧,你斯伯大爷准不准,一箭就射到心脏上了。”那几个捕役看了,个个被惊奇得直咂舌头。
已经晌午了。斯伯一行人都饿了。斯伯招呼诸位道:“喂!晌午了,也没犒劳咱们什么,一人就背了半口袋炒谷子,这没法吃,还是逮几只野兔子,架堆火烧烧吃吧。”捕役们个个欢喜,便听吩咐去捉野兔子。不一会几个捕役回来了,岂止是野兔子,还打回一只黄羊回来。于是就取出打火镰烧了一堆火,包那黄羊和野兔子吃。饱餐一顿,准备继续搜寻牧师和那崖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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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审五猴命犯招供不赦罪 搜崖~牧师深山采奇石(三)』
史如荷带领的绅勇是从黄石~~的,这条~尽是悬岩陡壁,~涧高坨,道路更为艰险。走着走着~没有马匹能走的道了,史如荷就吩咐道:“~没有马能走的道了,咱们歇一会,留~一个和马一起~野,其余徒步前~。”一个岁数大点的绅勇说道:“她~,我从小就在这川里跑~都没来过这儿,这贼牧师到这来~什么?真是贼人有贼主意!”“二哥,我听智师爷没疯时和我说过,洋人那儿也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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