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在悦来酒楼还有一个聚会，同几个大区经理聚一聚兼给他们做饯行。信美走进包厢里时，众人便都起身来迎接，口里还是“少帅”、“少帅”地叫得热乎劲。

姜信美给做唐玖年做秘书那么多年，因为他人心明眼快，对事情领会能力强，行事稳重；在唐总周围，多能给同事们好事行方便，坏事帮遮挡，所以在众成上既能得唐总的信任倚重，下又得同事的赞许好感。慢慢地随着才干与见识积累成长起来，众成集团公司的众多重大决策，在初始策划以及过程参谋上，他的参与分量日益重要起来了。唐玖年很多时候也乐得清闲，把很多事情都放手交给他去打理处置，甚至多次做了唐玖年的代表去做一些商务会见和谈判，俨然就是唐玖年的分身了。不知是谁开的头叫起来后，“少帅”这个叫法在众成内部就开始流传了。然而，自从现任财务总监丹尼陈两年前到来后，姜信美便慢慢地开始被冷落了。自从安排他去做集团的行政总监，安排进董事会，实质更像是明升暗降，像是被干净地搁置起来了。

信美酒席前举起了酒杯，向着大家面前一一示意，说道：“大家在外开疆拓土，奋斗于战场最前线，都辛苦了，我代表自己，还有后方的集团总部敬各位一杯！”大家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当下开筵放饮，兄弟们一年从头到尾多是分头在外打拼，难得有机会这么聚一块儿，酒量自然是不能谦虚的了。推杯把盏，互相地敬来敬去，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不待多时人人便已脸上红潮浮动，回说前尘，诉说如今情义，兴致便开始盈盈堆满酒席了。

酒酣耳热后，热头稍微缓一缓。华北区总经理王善祥这时放了酒杯，说：“信美刚才说我们在外面辛苦，其时我们在外面，天高皇帝远的，自由自在，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信美他在家里为大家撑着局面，受人欺负，只怕比我们还辛苦！大家说是不是？”几个大区经理便纷纷点头道是。王善祥又说：“丹尼陈现在总算如愿以偿坐上了副总裁的位子，信美以后在家的日子只怕还要难过呢！”

西北区总经理陆建强说：“大家看吧，上一次聚会，还是九个人呢，现在就只五个人了。某些人看着人家现在得势当上了副总，早趋炎附势，巴结到那边去，连聚一下都不来了！”

这么一说，大家便都眼瞅着酒席，场面一时有些冷却下来。信美一言不发。

陆建强又说：“不管怎样，我们这里四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站在行政中心一边的。信美，我们支持你！”

这时候，西南区的吕永便说了：“我们四个人呢，打算联名给董事局和唐总上一份意见书，就当前的形势表达一下我们的看法。以财务运作为中心，现在这么个搞法实在是莫明其妙！我们在外边开店拓展业务，必然要有一定的时间周期、需要稳定的资源投入和持续的成本支出的嘛，人员招进来，培训上岗才刚开始熟悉业务，就要来搞什么裁员；资金正用正到节骨眼上，又来搞什么削减成本支出！这样搞，我们的业务怎么做？开个店拖到什么时候？时机可不等人！这样的搞法，还让我们很难跟合作伙伴交待，朝令夕改，他们很是怀疑我们的意图和诚信，很多协议没法去谈呀！”

王善祥接着说：“所以我们打算联名上书，让董事局重新考虑一下现行的发展方式。再这样下去，事情要被搞砸，众成要被玩完！我们还希望能对丹尼陈的一些举措和个人行为，进行个公开的讨论，必要的时候进行一些调查，不然很难让众成上下的员工信服！现在这事还只是在我们几个大区经理中间酝酿，我们还想争取说服更多的人署名参与，这样事情的把握会更大一些。不过信美你呢，现阶段暂时还请你跟这事保持一下距离。”

信美来回看着他们，说：“这件事，你们想过，会是什么后果吗？”

他们几个相互看了看，没说话。

信美便说：“集团年度会议上已经确定了现阶段的发展规划和工作步骤，这不是轻易可以更改的。至于丹尼陈，我不想说什么，但是你们这么一上书，势必跟他形同水火，之后他可再容不下你们。”

陆建强把筷子一丢，说：“大不了哥儿几个走人，不再受丹尼陈的鸟气就是！”

信美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拍，站了起来，说：“也许这一杯酒我是不该来喝的，这算是什么？搞小团体？拉帮结派搞内讧吗？”

场面一时寂然。

信美又说：“事情是暂时遇到了些困难，但是你们这么做，那是在意气用事！只凭着一时的冲动，还一不合意就要拍桌子走人！难道我们是来喝散伙酒的？都走了，以后事情又靠谁来做？有困难，就更需要我们多一些忍耐！要讲团结，不要搞阵营选边站，说什么财务中心的人行政中心的人，搞成了内讧，那样子只会让我们自己更孤立！事情更难做！”

几个人默默地，只是看着桌面酒杯菜盘子，场面有些僵冷。

停了一会，信美便又说：“我们自己也要承认，过去开店扩张跑马圈地我们是能手，但行业发展如今却是一个资本竞合的时代，而我们在资本操作层面上的知识和能力是有所欠缺的。丹尼陈他毕竟是这方面的人才，他有那个资历，现在让他来主持大局，我们应该有那个推贤让能的度量。至于我个人被误会，被疏远，这算不得什么。只要众成发展得好，只要我们兄弟几个能长久地在一起共事，等跨过了眼前这道坎，我们还有机会回来的！”

信美拿起酒瓶，给各人又斟了酒，说：“来嘛，继续喝酒！老话说得好，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建强，来！我先干了！”

王善祥这时也就说了：“既然信美这么说了，那么大家就都听他的吧。继续喝酒！”

大家端起了酒杯，相继把酒送进了口中。然而兴致已难再接回刚才的水平，兄弟几个的聚会最后也在未能尽兴中收了场。

回去的路上，信美和华北区总经理王善祥同坐一辆车。信美问起众成与盛华电器的合并事宜的进展情况。王善祥说，这个事情现在很为难啊，我们这边现在“一切以财务为中心”，只讲求市场表现，唯业绩是求，集团总部给的热情不够，人家那边也多有疑虑了，谈都不好谈。我怕事情会有些闪失呢。

“要跟那边的张总多见面，多联系。关于两方在新进入区域成立合资公司，还有两边门店的合业经营，这些合并前的先期举措宜快不宜迟，一定要更深更快地推进开展，向最终的合并迈进。在具体事情上面，我们都可以多做一些让步。这事，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信美说。

晚上七点，信美回到了他的住处，白沙村，一个城中村。几百栋十来层高的小住宅楼缺少规划地挤在一块，在周围那些争相在都市的夜色中炫耀着靓丽光彩的玻璃幕墙写字楼的映衬下，更形局促和简陋。这是城市里低收入阶层或新来寻找工作机会的毕业生们聚集和居住的地方。然而信美他却对这地方情有独钟，在这里一住就是这么多年。这当然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具体说来有这么几条：一是觉得这里人多，各色人等都有，生活气息很浓厚；二是这里汇集了众多来自全国各地又各具特色的风味小吃；三呢，自然也跟租住在这里的很多人一样了，这里生活成本低，要买些什么生活用品，周围有很多店铺或超市可供方便选择购买。这不像那些高级小区或昂贵地段上的公寓楼，看上去常常是人烟稀少，人和人之间总是有很多的隔膜和距离，买些生活用品也常常要走上很多路程。

信美走进了村口牌坊式大门，走到人流熙攘的街巷中，正打算慢慢地踱回去，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女友文蔚的来电。

“在干嘛呢？我到你这边来了，没见人！”听声音语气有些儿怨怪。

“哦，我也刚回来——等一下，马上就到！”

收了通话，急匆匆小跑起来。回到家，敲开门，信美一下子就抱住了来给开门的人，“媳妇儿，你终于舍得回来看我了……”搂着刚要凑上嘴儿，文蔚却喊出来声“哎哟——”

“怎么了？”

“还不是刚才在你这破地方给撞的！看你住的这什么破地方！都是些什么破人！走路都不看人的，横冲直撞，没一点素质……”

原来刚才她进村里来时，走在街巷里，前面突然飞快骑来一电单车，她慌忙闪避往后躲开，可手臂却撞到了后面一辆三轮车的把手上。手臂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一些疼，但是那些人的态度，却让她气得没法收。那些人不但没一声道歉赔礼，连她伤没伤着也懒得问，那骑车的停都不停一下，自顾扬长而去了；那骑三轮车的民工，也只是给她一个莫明其妙的眼神，然后也自个儿走了。什么素质啊这些人！气得她站在那儿不知该作什么反应，只让过路的人看着招笑。

信美摩挲着文蔚手臂上的小青痕，口里说道：“什么人啊这是，见我媳妇长得如花似玉，就一个个心怀不轨，故意上来擦啊蹭啊吃我媳妇的豆腐！还有王法没有？天理何在？——哎哟哟，我的亲亲小细皮嫩肉嘿，怎么就让他们得手了呢！”说着就心疼不已地去吻那被人“吃了豆腐”的小细皮嫩肉。

“呸！什么细皮嫩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早让你搬了这破地方到我那里去，你死活不去……”文蔚用另一只手去打他那嬉皮笑脸的的脑袋瓜。信美将她这只手也一并抓了，顺势腻了上去。

情欲很快被点燃了起来。文蔚正热情地回应迎合他，他动作却犹疑迟滞起来。

“……有心事？”

这么一问，却让信美停止下来了。

“公司要派我到宜尔乐去做卧底。”信美回看文蔚关切的眼神，想了想后，说。

“宜尔乐哪里？”文蔚进一步问。

“总经理顾惜家里。”信美说。

文蔚睁大了眼，惊愕地看着他，看了好大一会。

“你辞职吧！”最后她说，声音不高，却很肯定。

“辞职？”

“对，辞职！”

文蔚接着说道：“这肯定是丹尼陈出的主意！——唐玖年竟然也听从了他！既然事情都这样了，你还留在那儿干嘛？你啊，就是太老实太善良了，总是从好处去想别人。丹尼陈早就开始在唐玖年面前诋毁排挤你了，而你却还一直都没有采取半点反应措施，一味地忍让他，只顾维护团结。好了吧，现在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打发你到对手的家里去做卧底了，嗬——”文蔚的这一声长长的“嗬”，也不知道是轻蔑还是痛惜，“这么荒唐无耻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看见信美在那儿默默地，也不说一句话，她又说：“难道你还想望着唐玖年有一天能回心转意？切——，丹尼陈现在帮着他在资本市场上大把地捞钱，他早把自己的本业忘一边去了，你们这些跟随他多年的手下，就别提忘到哪儿去了！丹尼陈这么长时间在他面前说你的坏话，我敢肯定他现在也一定非常烦你，巴不得你从眼前消失呢，要不然他也不会赞成派你去做卧底这种事？——你不辞职还等什么时候？”

看信美还是默默地，文蔚便提高了声音：“我可得告诉你信美，你这样下去迟早会把自己逼到穷途末路上去！什么卧底呀，到最后总是个两面不是人的下场，谁还会相信你的忠诚？人家现在这是在设套把你往火坑里推呢！”

辞职？除此之外还真是无路可走了？可众成，毕竟是自己事业所在，承载了自己多年的热情和心血啊；还有众兄弟间的情谊——突然说要辞职，要就这么离开了，一时间任谁也接受不了呀。

“信美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呀？”文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难不成是你信美看上了人家那边那个顾总什么的？”

“胡乱猜想些什么！”信美心里早已是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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