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寂静无声，唯有夕阳残照。

茂竹小学，我私下昵称“巴掌小学”。几座低矮老旧的瓦房，掩映在几株苍松下，一根旗杆顶天立地矗立在场子正中，以此证明此地是学校，而非农舍。老师都是当地人，一到下班，学校就是空城，更别提放暑假了。因为考试，学校成了我的旅社。

舒展松松一笑：“好偏僻，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很不安全！”

我默认，生于盛世由不得我。正说着，阿黄从树底下跑出来冲舒展狂吠几声，戒备地挡在我身前。

舒展眯起眼睛道：“你还养狗？”他干脆停好车，凑近阿黄：“逃出了那个山坞窟窿若来来这里做护院。我干脆和它培养一下感情，到时候更方便工作！”舒展逗着阿黄，阿黄绕着尾巴和他亲热极了。

我道：“这是学校的老师从家里牵来的，他怕我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

他双眸晶亮：“你男朋友？”

我“扑哧”一笑：“同事！一个老教师！”

他雀跃般笑起来，环顾四周道：“凤溪镇中心小学交通便利，在县农村小学中名声响当当，前两年还被评上市名校。居然下属有这样一个村小。”说完又薄唇轻扬道：“你不打算请我到你们学校参观参观！”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连个像样的校门都没有！周围篱笆墙比影子还长！”说着我打开了我住的房间门。房间空荡，一如雪洞。我不敢牢骚的是整个学校教室昏暗，只有一盏十五瓦的小电灯，刮风下雨天，教室里伸手不见五指，更别谈上课，夏天闷热，憋得人中暑。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很应景！”舒展说道，他身材**，碰到了门口水杉树旁交错结的枝桠，脉脉青绿细叶落在他雪白的T恤上也很应景。

我请他进门，他却已经回到了摩托车旁，朝我笑笑：“走了。不早了，我今晚还有事！”阿黄见他要走，追上去摇着尾巴以示挽留。

他发动车子，沿着蜿蜒的机耕路骑出去，阿黄追出去老远才回来绕着我示意已经把客人送走了。

空荡荡的瓦房里，一纤身影拉在泥墙上，憋闷的空气挤压得我浑身冒汗。

好累，却怕躺下去，草席发烫，一屁股坐下去，整个人跳起来，更别说睡一觉。代课就是打游击，从来都是临时阵地，行囊随时背在身上，竟都没想过为自己买台电风扇。

我立在地上发愣，忽听外面又响起摩托车声。

谁会来？

思索之际，舒展顶着一头一脸的灰尘闯进屋中，笑着道：“你确定明天回家？”又道：“能给我个号码吗？”

我不语，我打算封闭自己的世界，老死孤独。

我迟疑间，听到舒展说：“没事！那你记得吃一瓶藿香正气水。这屋子实在闷。”他擦着汗道，他肤色恰好，点缀着精致英气的五官，令人觉得英姿勃勃。他抬眼望着我，晶亮的眸子闪闪发光，我不好拒绝这样真诚的目光，然而尘世的纷扰让我烦乱。

“我走了！”旋即他身影已经消失，只留淡淡的水杉香味和汗味。屋外传来发动机声，阿黄“汪汪”大叫为他送行。

我只希望他忙的事顺利，盯着手机，期待、苦涩，缅怀，头很沉，心很乱，累得难以入眠。

夏夜的蝉配合着尘世的喧嚣，在深夜也不知疲倦的聒噪。窗外传来陆续一两声凄厉的叫声，刺破夜空，一声连着一声，似夜枭又似人声。

我一个翻身坐起，心怦怦乱跳，睁着大眼睛望着窗外，一个黑影堵在窗口，微微摇晃。尖叫声传来，刺得耳膜阵痛。瓦屋空气逼仄难忍。我不知自己是惊醒还是闷醒。

阿黄汪汪大叫，与这尖锐声抗衡。

我屏住呼吸，拣起床头的鞋刷扔出去，鞋刷碰到窗玻璃，“哐当”落地，黑影仍在，是窗边那棵小树。

阿黄狂吠以壮声势。

每次我一觉醒来，总觉得窗口那黑影就是村子里神出鬼没的张疯子，**一口黄牙，笑得张牙舞爪。

门口传来撞击声，凄厉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尖锐。

不好了，原来张疯子真在撞门。

我冷汗直冒，整个人倏地浸在汗水里。不敢开灯，摸索的抓起床头的铁棍握在手心。整个脑子都在回忆武侠片经典的偷袭情景，如何防卫正当，如何一招置对方死地。

阿黄的吠声更加搏命，随即又传来呜咽声，跟着是人声吠声的纠缠。

我藏在门后，大气不敢出，想着张疯子万一撞开门，立马就给他一记闷棍。

惊吓一夜，醒来还是时刻战斗的戒备动作。次第听到小村子里传来的第一声鸡叫，看到爬到泥墙上第一缕晨曦。一个人睡在这旷野里，孤独地盼着天亮，天亮后又焦急得盼着天快黑。

我甩甩僵硬的四肢，收拾着东西，手脚迟钝，脑子轰鸣，把五年代课教师生涯的凄楚不堪过滤一遍以转移注意力。

手心因为动作拉扯，火烧火燎，钻心疼。这一痛，刺激神经，泪腺就崩了。

我收住眼泪。泪水不会给我解决任何困难。趁清早天气凉快，早点走。

我忍着钻心疼痛，拎着两个袋子推开门，晨曦里，舒展立在清风中。

这真不是我眼花。他着一件蓝白格子衬衫，牛仔裤，靠在摩托车旁玩手机。阿黄在他脚下欢快的摇着尾巴。

“你？”我大惊，放下铺盖卷。

舒展笑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发，将就着早点来。”

我歉意：“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暗暗后悔没把电话号码给他，劳烦他在此守候。

“不早，刚到！”他明眸璀璨如星，稍有血丝，看上去还是很精神，“你起床不开灯？”

“环保。”我肯定，我醒时他早已到。我实在过意不去，“昨晚你的事都忙好了？”他如此坦诚，我不再怀疑他的“事”是托辞。

“好了，终于在放暑假的时候敲定了！”舒展俊眉舒展，调皮地眨着眼睛，“我们很快就要再见了！”

我不解，应付道：“是啊，昨日辞君又见君！”

“你没睡好？”他眼神温柔，关切相问。

做了一夜惊悚片的女主角，焉有睡眠保障。然而此事已过，无需多说，我又一笑，风轻云淡。

舒展拎起地上的行李绑在车后座上，抿嘴一笑，“我说了会负责到底。我送你回家！”

早就知晓这份工作来去皆不由己，行李简单的就在两只手上，一只旅行袋装了一年四季的衣服、日常用品和一叠书，另一份就是一捆五斤重的被子。

很简单，舒展绑了个结实。

这份好意实在承受不起。我再次暗暗后悔没有把电话号码给他。他收到我的拒绝，省了这份奔波。

我站在原地，思虑走还是不走，不走，凭我一己之力，拎着行李，站在路口等过路车，或者会在日上三竿的时候等到，或者在天黑，来去不由己。走，我已经承受不起舒老师的好意。手心痛，只是皮外伤，他不欠我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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