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屈服现实上了舒展的摩托车。
说来真是磨人,茂竹村小在西隅小县城的最北边,山高路远,我家却在西域小县城的最南边,十里荷花,碧篁幽啸,山水迢迢。
我难得回家,所有业余时间都巴在巴掌小学。用“青灯古佛度流年,可怜绣户侯门女”形容不为过,喟叹归喟叹,我不是贾惜春,除了自怜,我亦不需要他人同情和怜悯……
舒展送我至渡口,一路上让我戴头盔,而他自己却仅带一副白纱手套,格子衬衫一脱,只穿一件球衣,翩然与我立在渡口。油烟、水烟相互交织,我望眼欲穿的渡船迟迟未到。
已到午时,渡口附近大大小小的农家乐饭堂客人络绎不绝。
此地穷乡僻壤除了特产莲子还有就是清新得无与伦比的空气和山水,因此吸引了一大批贪新鲜的城里人。
我对舒展道:“我们先去吃饭,船还没到,船老板也许也回家吃饭了。”
舒展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调皮道:“万一船来了怎么办?那我不是要送你到家门口?”
“那没辙了。”我笑笑。此去渡口一路水路,沿途大大小小的自然村坞星罗棋布,而我家在最深处。船只出现不定时,误船岂止今天。
然舒展的关怀,让我伤怀,曾几何时,某些人也如此这般,某些事,不是我想忘记就忘记。郁郁所在竟是为了那些必须忘却的记忆。
“你若不介意,我请你吃饭!”我带舒展来到一较为偏僻的装修简单的小饭馆。
落座,听到叮叮咚咚的电子琴声断断续续传来。
舒展抿嘴一笑,“小桥流水人家,琴声咿呀!”
我看着菜单上的报价,立刻捉襟见肘。我把菜单递给舒展,请客人先点,他只点了一盘“麻婆豆腐”,最便宜的一个菜。
为不枉欠人情,我点了一个“宫保鸡丁”、“酸辣汤”,再问舒展是否还需要若干。
舒展诚恳道:“这么多,肯定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我大笑,又点了一瓶雪碧。
舒展侧耳听着琴曲,眨着眼睛道:“你爱听什么曲子?”
“一生有你!”我竟然脱口而出这首歌。若干年前,音乐班的某人拎着吉他潇洒得走进教室,与练完古筝回来的我撞了个满怀。那一晚,他教得就是这首歌。
“能哼哼吗?”舒展显然没听过。
“这是水木年华的歌,那时候很流行。”我说着,哼唱了起来。
舒展纤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打着节拍,顿悟道:“你听!”
他离开座位,走到女孩子身边,向那女孩耳语了几句。女孩放下把着的琴键,乖乖让位舒展。
舒展十指律动,琴声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弹至最后一个音符,舒展忽而抬头,对我回眸一望。
我沉浸在曲子中,尚未知觉这回眸,叶芝的英文诗《whenyouareold》奔涌袭来。
“Howmanylovedyourmomentsofgladgrace,
Andlovedyourbeautywithlovefalseortrue,
ButonemanlovedthepilgrimSoulinyou,
Andlovedthesorrowsofyourchangingface.”
我喃喃出口,泪盈于睫。一直觉得《一生有你》的歌词“多少人爱慕你年轻的时的容颜,可知岁月无情的变迁“与叶芝的诗极其相似:“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的容颜痛苦的皱纹……”
直至曲终,女孩欢快的拍起手掌盛赞舒展琴技,我才幡然醒悟。
舒展重新落座我对面,遗憾道:“可惜是电子琴,效果欠佳。”
我道:“你对那孩子说了什么,她这么听话把琴让个你,我有一回看到她妹妹想摸一下这琴,她死活不肯,哭闹着让父母不好收场。”
“你猜猜!”
“我猜不到!”我又悟道:“原来你这迷死人不偿命的双手专为琴声而来。”
“我钢琴业余考级十级,有上海音协颁发的证书。我这双手比我命还贵!”舒展骄傲道。
我惊叹:“那你肯定教音乐。”然心中却想考完十级并不代表演奏能力多高超,只是一种评判手段而已,却已非一般农村音乐老师可比。
舒展讪讪笑道:“我是语数包班,音美体全能。”
“彼此!”我也已抛下古筝许久,那高山流水声只做回音,“洒扫种菜,洗衣拖地,检查线路换灯泡,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舒展补充道,“换个学校,非教音乐不可了,到时候肯定弹一首正宗的钢琴曲给你听。”
我怅然,到时我不知身在何处,只得抿嘴浅笑。
饭菜陆续上来。席间,我借口起身付了钱。
舒展亦相继起身,回来时感慨道:“你神速!”
我明白所指,十分坦率道:“说好请你吃,岂能当着饭的面食言,况且男女同工同酬,付账也一样!”
舒展很是耐心的陪我直到船来。
我上了船,隔着船舱往外看,发觉舒展还是立在摩托车旁,隔着江水空望。
船一动,舒展身影离水而去。我卸下全身戒备,突然一阵眩晕,明白肯定是昨日的暑气为褪尽,今番一熬,又严重了。
我翻包去找藿香正气水,船一颠簸,我头一沉,趴在栏上吐的前心贴后背,只余呕酸水的份。
我浑身抽搐,只觉背后一只温柔的手抚mo着,顿觉菩萨显灵,回头膜拜,却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一脸稚气地望着我。
我提起劲和她一笑,回头又去找药,却发觉忘了带水。正恨自己蠢,捂紧鼻子,拧开瓶盖就要干喝。不远处静坐的一个少妇对小女孩道:“囡囡,把水递给阿姨!”说着,给女儿一瓶矿泉水传给我。
“阿姨”,我果然一朝春尽红颜老,风光不再。
“你中暑很严重,把水倒掉一些,把藿香正气水倒进瓶子里混着喝。”少妇微笑地望着我。
原来是回乡的一家三口。一来二去,我们熟识了,才知道我是搭了他们的边才得以回家。这班船,船老板本想不开了,因事先联系好不得不来。碰巧我们也是同一渡口下的船。
回到家,我连和姆妈打一声招呼的力气都没有,就趴在床头昏睡不起。
姆妈着急道:“啊呀,中暑睡不得的!睡死过去都不知道!60年,村里张婆中暑昏倒在荷塘里,给闭死了!”我懒顾这一些,身体实在虚得很。
等我醒来,身上疼痛不止,所见处青红紫黑一大片,一如受了十八般酷刑等待秋后处决的死囚。
刮痧。姆妈见我昏昏沉沉不见醒来,给我刮痧。我现在略觉好转。
朦朦胧胧中,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说的是爸爸家访的事。下个学期村里的教学点要撤并到中心去,校长要当地老师去做家长工作,争取把孩子一个不少的送到中心去。
爸爸只不过是个代课老师,校长要,他就教,校长不要,他就得卷铺盖走人。现如今,正规院校的毕业生密密麻麻的排队候着,他是个快走到六十格子的老人了,成为正式老师的机会已经挨不到他了。目前还用得着他,校长暂且留着他。想到爸爸的处境,我发窘,自己实在太不争气!
我低眉,目光落在那个旧兮兮的旅行袋上,积攒五个月的工资就在那,除却每个月不到一百块的额外开销外,还有2700块钱。
不容易,我每到一处都是吃清水煮白面。我曾开玩笑回应同学质疑我为何能白得如此晶莹剔透,答曰那是天长日久吃白面的缘故。
话说回来,我代课所在地都是穷乡僻壤,交通不便,有钱也没地使,乐得攒钱还债。大学期间,我申请助学贷款,靠奖学金混到毕业,如今正是还债的时候。若是爸爸被清退回家,我就是家中顶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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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秋风忽忆江东行』
这几年,我将代课所得除生活必须外尽数~给家里。助学贷款已还一半,总算负担稍稍减轻。我又听到爸爸说:“咱村偏得很,是最后一个村小撤并点,况且其他村小撤并以后又有补充~来的老师,中心有的是正式老师,哎,~个学期恐怕没得教了。”“送点~给校长。”姆~介意道。“送什么~才拿得出去?人家啥都不缺,人家~是缺的,咱也给不起!”爸爸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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