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五粮液,大名响当当。
学名梁荣根,凤溪镇中心小学校长,电脑测姓名分值95分,一众凤溪镇中心小学教职员工甘心鞍前马后为他效命。花名五粮液不仅取“梁”姓之意,聪明者即可领会这人特能喝,千杯不醉,五短身材,黑红脸膛,即使戴上眼镜也装不了斯文。不喝酒像包公,喝了酒像济公,介于喝酒不喝酒之间是关公。
我在枫溪茂竹一年,五粮液的风流异事落在耳根不少,只因我不在编制内,只在去年到枫溪报到见过一次他本人,后一直发配边疆难以目睹。
今日他竟直接打本人电话,面对这意外,我很是吃惊:“你好,梁校,有什么指教?”
“说什么指教,袁老师,我要请你帮忙哦!”
如此装客气,非奸即盗。
“梁校,我能为你做什么?”我语气尽量客气。
“学校里还差一个老师,快开学了,我就想到了你,做生不如做熟,袁老师,凤小需要你这样优秀的老师……”
说什么疯话,我优秀,焉能不取?反之则承认规则所限。既然需要老师,为何不放宽名额,焉让我背井离乡?
“谢谢你梁校,我现在在同学家,暂时还不能赶回来,等我回来一定答复你。”
双方客套几句,挂断电话。
我面色如常回到家,讲些同学家的趣闻给爸妈听,以证明这几日我却在同学家。我天生一副见谁就笑的笑脸,现在只有比往日笑得更殷勤,鬼见着了,也会动容。
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就有翻身的机会。
爸爸大概已经知道教育局已经放榜,几次见我都欲言又止,不是枯坐在檐下嗅卷烟香,就是在饭桌上猛扒饭,或者干脆家里不见人。
我终于在村小学的操场上找到爸爸。他佝偻着身子,勾着双肩呆坐在女真树下。校园几棵苍松绿柏枝叶繁茂,和着女真树淡淡的清香,残阳脉脉。
爸爸把手中的卷烟搁在耳朵上,见我来了,并未搭话。
我并肩和爸爸坐着,直到暮色沉沉,炊烟袅袅。
爸爸终于开腔:“这棵树是你姐姐生时栽下的,一晃这树都这么壮了。”三十年,弹指一挥间。
“那时在乡公社代了一阵子课,文件下来说要辞退代课老师,就回家呆了一阵子。在外找了份工作干得好好的,春天开学,校长又来叫我回学校上课,并答应我说这次有代课老师转正名额,只要我好好干,一定给我推荐上去。我一听心里高兴,又埋头教起书来,你妈叫我做什么事,我都抛在脑后。那天晚上,你妈跑到学校里来说,大丁发高烧已经好几夜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看了不管用说是脑膜炎。这个病来得凶,叫我陪她到镇上看看,她先到徐辣子家开船。我答应了一声,就继续批作业,等我忙完已经过去大半个钟头了。我赶到码头,大丁已经没气了。她小小的身子软软地靠在你妈妈怀里,死得真是不情愿呢!我不相信,前一天还在家门口玩泥沙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跪在地上一时起不来!平时我要上课辅导学生,家里的农活都扔给你妈妈,出门买个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就记得学生的学习资料,这你妈都没怨过我,唯这件事,你妈气得半个月没刚跟我说话。这事一想起,真让人心焦呢!”
爸爸捏紧老拳头,赤黑的脸膛映着泪光。
我第一次知道姐姐竟是这么没的。
“也就是从那时起,你妈的眼睛就哭坏了。家里本来就困难,又盼着转正,有一点钱也去买了进修的学习资料,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平常有点小病小灾都熬着,你妈这个病实在熬不得,结果一只眼睛就生生地坏了。”爸爸捂住脸,指尖抽搐。这近四十余年的教师生涯挡不住指尖轮回斑驳的人事。
“你妈也知道我爱教书,除了你姐姐那件事也没怪过我。学校反对老师请假去进修,我一直都在家自学,千学万学,学不来一个文凭。到头来只要校长说一声文凭不够,什么念想都没了。”爸爸指尖拂过花白的头发,眼神沉默而哀伤,“同村的温和家里成分好,三代贫农,推荐上的大学,回来摇身一变就成了校长。”
我知道和温家冤家路窄,原来真是老乡,背后一枪。
“爸爸,他用到你时,叫你回去,等稳住了你,就对你不闻不问。爸爸,他现在跑到县里去了,他到底有什么本事!”我愤愤不平。
“桥有桥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爸爸低头絮叨,“困境不会跟着你一辈子,跟久了,它也怕倒霉呢!”
多少个夜深人静,我午夜梦回,泪湿枕巾。我不断想若一毕业就奔省城和胡斌双宿双飞,现在好歹有个男人养我衣食无忧,然中途出意外还是要灰溜溜回来。若干个“如果”或者“当初”,面对现实都是自欺欺人。
今就冲着“困境也怕倒霉”这句话,上海那个繁华梦似乎渐成现实。
第六天傍晚,我收到上海的电话,简单寒暄之后,通知我被录用了,稍后录用的offoer聘用条件和工作内容会发送到我邮箱里。
我高兴地抱着电话在地上打了几个圈,忘了和对方拜拜,想到时对方已挂断了电话。
我给程舟挂了电话,通知他我被录用了,顺便提一句家里没电脑,借他办公室电脑一用。
程舟爽朗一笑,表示欢迎。
我兀自在院子中偷乐,教师队伍既然已经无视我的存在,我不必为此留念,只是这事不知如何向爸爸开口。他一直期望我女承父业,而我中道崩殂。
爸爸静静地站在我身后,浑浊的老眼黯然无声。
“爸爸,港资企业工资高,当老师这点薪水远远比不上。况且企业正规,人事录用也很公平,我就适合这样的地方生存!”
“港资企业都录用你了,你还怕这点小道道。”爸爸忽而定睛瞧着我,“考了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崩了?”沉默的爸爸突然变得固执。
没有考上,我的确心有不甘,但我需要生存,整个家也需要钱支撑下去,助学贷款要还清,妈妈的眼睛要治,家里的泥房要翻新。更令人恐惧的是爸妈一天比一天老了。这靠一个月六百块的代课工资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即使考上正式教师也解决不了。
我无奈道:“爸爸,我也不想放弃,形势逼人。”
爸爸示弱:“就一年,说不定明年就好过了。”
爸爸近四十年都用这句话自欺欺人,现在又把这精神胜利法麻痹他女儿。
我怆然。知父莫若女,爸爸这辈子的期望就是当个正式教师,女儿一定要为他扬眉吐气,然他女儿无能,父女两代人事事不顺利。
我看着爸爸默然转身,夕阳里只剩下一团黑影,黑影里青烟袅袅,爸爸终于又抽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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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海客无心随白鹭下』
我在程舟的办公室里悲喜难抑。程舟替我打印签约文件,签好后传真过去,听公司安排参加新员工培训。看着~的纸密密~~的从打印机里吐出来,我倒犹豫了,此时爸爸如何?爸爸桃李~天~,我现在就沾着~光,我若铁了心,爸爸不会横加阻拦,但必定凉透~心。“程舟哥哥,你说是当老师好还是当公司白领好?”“这是由你决定。你看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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