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加大油门,那车子就像老虎下山,咆哮着冲向人群,老百姓三魂吓掉两魂,丢下箩筐、背篼、草帽,惊叉叉朝两边躲避。一时间,满街的鸡叫、鹅叫、娃儿叫,叫作一团,满街的豌豆、胡豆、水果滚作一地,把个市场搅得一塌糊涂。
孟太太涂脂抹粉,坐在吉普车后座,看着这般情景,直乐得前俯后仰,拍手叫好。司机见太太高兴,就越发的把车子开快,显示自己高超的车技。
车过转弯处,将一个农妇的一筐鸡蛋碾得稀烂。农妇连人带筐,一串头顺势倒在车子前面,司机急刹车,差点从她身上碾过,他伸出头去吼道:
“你找死啦!”
那农妇衣衫褴褛,脸色焦黄,卧在车子下面,昂起一颗流血的头:
“赔我鸡蛋!”
“爬开!”司机又一声吼。
“赔我鸡蛋!”
“休想!”
“我要告你们。”
“你到哪儿告去?”
“乡里不行,告到县里。”
“县里不行咧?”
“告,告到省里。”
顾春桃受到刹车颠簸,吓出一身大汗,汗水浸透了一脸脂粉,把个面容都弄花了,不揩还好,一揩就活脱脱像个母夜叉了。她喘着粗气,听司机和农妇对话,听到开心处,把头伸出窗外,挤眉眨眼,酸溜溜问:
“省里不行咧?”
农妇不晓得还有比省大的是啥子衙门,蠕动着**:
“告,告,告……”
顾春桃纵声大笑:
“你这个刁婆娘,连话都抖不圆,还想告状,呸!告到蒋委员长那儿去,老娘也不怕。”
农妇长吁一声:
“难道这世上,就没个讲理的地方?”
“你要讲理,好,我给你讲。”顾春桃把脸一横,命令司机:“从她身上开过去!”
孟于虎将烟头甩出窗外,对司机说:
“不要脏了我的车轮,把她拖开!”
司机跳下车,将农妇生拉活扯连人带一筐烂蛋拖到阶沿边,又跳上车,冲开人群,一溜烟开跑了。
农妇披头散发,任鲜血从额角流到嘴里,双手摊向天空,圆睁着悲愤的眼睛诘问:
“老天爷,你为啥子不收拾这些恶人啊?!”
这事惊动了一位年轻人,上前将农妇扶起,安慰道:
“大婶,不要伤心,要相信,恶人会有恶报。”
农妇摇头叹息,一字一板地诉说:
“公公饿死,前天才下葬!婆婆饿倒在床,已是气息奄奄,口口声声要吃干饭。今天,我把积攒下的二十个鸡蛋提到街上来卖,心想卖了,买点米回去救婆婆的命,那晓得……”
年轻人关切地问:
“大婶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农妇抹了抹流在嘴角上的血,愁眉苦脸地说:
“不瞒先生,我是个苦不出头的苦命人!五年前,我家男人被抓壮丁,送到前方打日本,一去杳无音讯。男人抓走第二天,我就生下一个儿子。唉,这个家,上有年老的公婆,下有年幼的儿子,全靠我一个妇道人家租种几亩薄地苦撑!把双老饿死了,我啷个对得起娃儿他爹哟,天啦!”
农妇说到伤心处,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起来。年轻人从衣袋里搜出两个银元,递到农妇手头:
“大婶,快去给婆婆买米。”
农妇不要钱,再三推谢,年轻人急了,冲口说道:
“这是救命钱,拿倒!”
农妇感动了,捧着钱跪在地上,要给年轻人磕响头,年轻人不等磕下去,双手将她扶起,瞅着那额角上的血还在流,便从衣袋里取出一方大白手帕,给她包扎起来,止住了血。农妇感激不已,深情地说:
“好人哇,我一辈子不忘你的大恩。”
站在周围的农民感动了,都啧啧称赞,赞他是个百里难挑一的好人;年轻人热血沸腾,笑呵呵抱拳称谢,指着远去的汽车问大家:
“那车上是些什么人?”
人群中有人应道:
“本县副县长孟于虎,女的是她婆娘。”
“嚯,一个芝麻官,竟敢如此横行霸道,这天下黑暗透顶啰!”年轻人忿忿地说。
老百姓被吉普车碾碎的心,在年轻人面前复苏了,壮起胆子,纷纷控诉了孟于虎的桩桩件件罪行。年轻人血气方刚,最恨贪官污吏,掏出纸笔,将孟于虎的罪行一一记下,问:
“你们讲的都实在吗?”
“一个钉子一个眼,无有不实在的。”众人异口同声回答。
“敢作证吗?”
“敢!”无数双粗糙的手在年轻人面前高高举起。
“好!在这本子上写下你们的名字。”
众人犯难了,都说不会写字。
这时,一个小掌柜从店铺里拿出一盒印泥,对大家说:
“不会写的盖手印。”
众人争先恐后,将自己手印朝本子上盖,盖完一篇翻一篇,不一会儿,就盖上了百多个男男女女鲜红似血的手印,有如星星之火。那农妇不用印泥,在自己脸上一抹,便将带血的手重重地盖在本子上,整整占了半页。年轻人兴奋极了,英俊的脸膛上闪烁着一双灼热透明的眼睛,高举本子,对众人说:
“这官司,我替你们打!”
隔了几天,成都一家报纸上,醒目地刊了一篇文章,标题是《苛政孟于虎》,指名道姓将孟副县长倚仗权势、贪赃枉法、横行霸道、鱼肉乡民的种种罪状揭**来。这一曝光,官场愕然,舆论哗然,强烈要求严惩贪官污吏。值此抗日胜利之初,蒋介石正在趾高气扬之际,他要粉饰民主、装点自由、收买民心,便顾不得三亲六眷,一声令下:
“撤职查办!”
然而不然,未过三月,孟于虎又捧着一张省府任命书,前呼后
拥到宗川县来当正县长了。这官场时事,谁能看得清道得明?这官司,又到哪儿去打?
孟于虎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就将原来所设的民政、财政、建设、兵役、地政、教育、社会、粮政八科和会计、统计、合作、秘书、军法五室以及警察局、法院、经收处的这个科长那个主任撤换了一大半,安插上自已的亲信随从,未撤换的,都是副职。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有来头的带“长”字号的人物愤怒了,纷纷罢政,告到执掌全县党、政、军、袍牛耳的白家喜门下,要求“驱孟”。白家喜也觉得孟于虎是泥菩萨看川戏——目中无人,该给他一些颜色看看。因此,孟于虎三次登门拜谒,三次都吃了白家喜的闭门羹,并且放出话来:白某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浑水袍哥,谁要想在宗川冒充清水县官,一意孤行的话,就叫他光起屁股来,光起屁股爬,休想在老子地盘上刮得一分地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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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参议长火大』
孟于虎将白家喜恨之~骨,却又奈何他不得,只好封了三千大洋,再度登门造访。白家喜收~银子,笑道:“宗川地皮有五尺厚,你就刮二、三寸去罢,不过……”两人私~~通些啥,局外人不得而知。孟于虎回到县衙,马~贴出通告,让那些被免职的人,一律官复原职;同时,将自己的亲信~~害科室,以为掣肘,那个不学无术、贪婪无比的顾~桃,也当~了县救济协会会长。这真是卤~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驱孟”思~,就此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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