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馆整天都沉浸在纸醉金迷,欢歌笑语当中。夜幕降临,大厅里已是灯火通明,那红的绿的白的黄的灯光交相辉映,把个舞厅点缀得迷迷离离,如幻如梦;大厅外时不时随风飘进一股股浓郁的夜来花香,沁人心肺,令人陶醉。如此良辰美景,真个是穷苦老百姓想也想不到见也见不着的“人间天堂”。
留声机打开了,唱盘上响起了轻松、舒畅、悦耳的歌声:
桃花江是美人窝,
桃花千万朵,
比不上美人多……
歌声中,那些酒醉饭饱的议员们、绅士们、太太们、少爷小姐们,一双双拥拥抱抱,蹒蹒跚跚走进舞池,踏着音乐跳了起来。五彩灯在池子里错乱地摆曳着,光色掠过人们的脸膛,时而红,时而白,时而黄,时而绿,扭曲不成人形,恰似群魔乱舞。
白家喜凸出个大肚子,难能同人家搭肩搂背,只好一会儿同这个女人牵着手踢踢踏踏地跳,一会儿同那个女人牵着手踢踢踏踏地跳,跳得很开心,满头虚汗了还不歇手。三姨太酒喝多了,头昏昏的,不想上场,大太太是个小脚女人,不会跳,让两个丫头扶着,到后院歇息去了。
跳了好一阵子,大家感到有些疲乏,便都歇了下来,坐着喝咖啡、饮香槟、抽烟、吹牛、嗑瓜子,其乐也融融。一个参议员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参议长面前笑嘻嘻一拱手说:
“四哥,该表演节目喽。”
“表演啥,咹?”白家喜茫然地问。
“噫,四哥,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喃!亲口许下的诺言,难道要反悔不成?”
“这……”白家喜搔着光溜溜的头皮想,想来想去,硬是想不起来。
众人都把眼来瞅着他俩,不晓得谜底是个啥。那参议员冲着众人一鼓掌,高声说道:
“欢迎三姨太表演《花好月圆》!”
这一声捅破了马蜂窝,登时整个大厅嗡嗡地嚷了起来,掌声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一屋子鸡声蛙气。白家喜把眼皮笑做一条缝,随手在那参议员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骂道:“你个狗日的,给老子散淡子,咹!浮云散就浮云散,老子来唱: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他那粗喉大嗓子唱起歌来,鸡喔喔鸭嘎嘎的,实在叫人不敢恭维,一片声地哄笑,一片声地呐喊:
“请三姨太唱,请三姨太……”
白家喜还没止住唱,众人还没止住嚷,忽听得大厅背后飘进了几缕清音: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一下子把整个场面镇住了,全场鸦雀无声,都将耳张着眼眯着,去聆听那靡靡之音。伴着歌声,一个穿着华丽的紧身长旗袍的女人,款款步入舞池,在五彩灯光的照映下,她那蛇皮般的迷采服装,越发的使人迷迷糊糊了。她一面轻佻的向客人们打着飞吻,一面甜甜的继续往下唱:
团圆美满,
今朝最。
清浅池塘,
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
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
恩恩爱爱,
这软风儿,
柔情蜜意满人间。
《花好月圆》是当前一首最抒情的流行歌曲,也是赛西施一碗最**的**汤。歌声娓娓绵绵,如登极乐仙境,花正开,月正圆,把个大厅上的老少爷们撩拨得心痒痒嘴馋馋,亦醉亦痴;就连那些自恃高贵的太太小姐们,也听得颠头晃脑,击掌合拍,淡忘了眼前这个三姨太就是她们最瞧不起的贱货、小妖精。可见,美妙的歌声能净化人的感官,不会因人而无情的。
武二郎醉打蒋门神,打的是醉拳,三姨太醉唱“浮云散”,唱的是醉歌。一首歌唱了又唱,你看她双颊酡红,秀发蓬松,一个人在场子里调声悠悠地唱,扭扭捏捏地踉,踉着踉着,踉到白家喜身边,趁势一窜头扑进了老公的怀抱,伸出双手扣住了老公肥肥的颈脖,哼哼的撒起娇来。白家喜猴子跳加官——没个正经样儿,捧起三姨太红彤彤的脸蛋儿,就像啃红苹果似的,当着众人的面,啵啵啵的“啃”了起来。老少爷们看傻了眼,端着茶的忘了喝,挟着烟的忘了抽,傻做一屋了;正经的太太小姐们羞得面红耳赤,一个个把头低下,掩着嘴直是哧哧地笑,还乜斜着眼睛偷看那对风情万种的尤物。
忽地里,有人大声嚷道:
“三姨太寿比南山!”
这一声嚷,点破了尴尬的局面,众人回过神来,一个个打拱作揖:
“三姨太寿比南山!”
三姨太见众人瞧得起她,心里很是欢快,连忙从四爷怀里直起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
话音刚落,只见伍立高慌慌张张从厅外闯了进来,手头捏着一大摞纸朝白家喜奔去,还没走拢,就举左手敬了一个军礼:
“报告姑爷,大事不好!”
白家喜吃了一惊,忙问:
“啥子事!咹!”
伍立高抽了抽吊着绷带的右手,叽叽呱呱地回话:
“反了!反了!大街小巷都贴了反,反……”
白家喜最怕听的是“反”字,一听说有人造反,由不得心惊肉颤,把个头皮都攒紧了。他慌慌地从伍立高手上夺过那摞纸,手抖抖的把纸抖落做了一地,气在喉管上打转,急得脸红脖子粗。三姨太弯腰从地下捡起一张纸,读了个标题:《西河谣》。
“念!”白家喜一指那张纸说。
三姨太清清嗓子,念道:
老天爷,
下大雨,
河头涨水一丈几,
淹死人命数不清,
县长老爷心欢喜:
“多谢龙王送财礼!”
修河捐,
年年要,
谁敢不交谁倒灶,
鸭子下河知深浅,
踩倒石头嘎嘎叫:
“老爷修了五脏庙!”
大官贪,
小官贪,
救灾粮食等于圈,
苛政最凶孟于虎,
穷人饿死堆成山:
“玉皇大帝瞎了眼!”
白家喜见三姨太闭了嘴,以为她不敢往下念,一咬牙,催道:
“接倒念,咹!”
“完喽!”三姨太一抖传单,应道。
白家喜不信,把传单拾起来看,都是一样,果然完了。他这才如释重负,一口气“咯”地一声从喉咙里咽下肚去,背起手来回踱了几步,猛地放开嗓门,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见舵爷如此开怀,心上压着的一块石头,也都纷纷落地,纷纷的笑出声来。这些人巴结白四爷,大多是池里的王八塘里的鳖——一路货色,他们深知,如果四爷倒了楣,都会像抽干了塘水捉甲鱼——一个也跑不脱!他们挤在大伞下躲雨,全靠四爷撑着哩。
白家喜笑声一停,语惊四座:
“打倒孟于虎,解放全宗川!”
白家喜转忧为喜,是因为那张《西河谣》快邮代电上,矛头直指孟于虎,没有只字片语提到他姓白的,他好比大热天吃冰淇淋,浑身都是凉幽幽的。须知,宗川者,白家喜之天下也!他要像打麻将一样,只许符“青一色”、“三元会”赢得输不得,谁敢踩他白四爷的怪跷,占他白四爷的上风,就叫谁倒霉去。这是有先例的。几年前,一位县长存心做“清官”,不相信蛇是冷的,硬是要搞啥子“戒烟运动”,收缴他兄弟伙不计其数的鸦片烟和烟枪;硬是要搞啥子“清乡剿匪”,捕杀他好些脚脚爪爪……他忍不下去了,发动上下夹攻,造谣滋事,硬是将那位“清官”撵出宗川县境。民国三十年修桑园子飞机场,他和手下私吞民工工钱,剋扣民工伙食,民工群起反对,他派人杀了带头闹事的民工,民工们告到县法院,一位姓沈的法官秉公执法,定要按律惩办凶手,他暗派两个爪牙,用石灰洒瞎了那法官的双眼,落得个退职带残回家,此案也就不了了之。如今,这孟于虎贪得不耐烦了,竟敢撇开他搞啥子“剿匪战绩报告”,向上级邀功请赏,这不是癞子头上长虱子——明摆着的,他是狗眼看人低了!
“打倒孟于虎,我赞成。”一个议员举起双手,附和着说。
“文打官司武打架,荤素不论,我们听四哥的。”一个议员指手划脚地说。
“干脆,把龟儿子黑办喽!”一个码头的贴心袍哥,将烟头在烟缸里一拄,抖动一脸横肉,怒牙牙说。
三姨太听众人讲的都是些框天凿地的话,同女人们不相干,便招呼一声,带着太太小姐们进入后厅去了。
众人巴不得白舵爷发一句话,喊几个杀手去把那孟于虎的血放了算了,杀个县长如杀鸡,怕他个球。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只见一个颏下飘着灰白胡子,手里摇着纸折扇子,脚上穿着圆口鞋子的瘦老头儿,弯着背脊梁,迈着八字步,慢腾腾踱到白家喜身边,将扇子朝手板心一合,摇头晃脑地说:
“白老弟,此事你要三思而行,俗话说,性急吃不得热豆腐,性急写不出好文章。那姓孟的并非纸扎的老虎泥塑的身,一戳就穿,一打就倒。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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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议员欧阳藻』
白家喜正在兴头~,听不得逆~之言,一挥~打断那人的话,气呼呼地说:“老子是绿林中人,认不得三皇五帝,天龙地虎,只认得银子是白的,金子是黄的,天~的老鹰是飞的,地~的~公车是~的,孟于虎有啥子**了不起,老子偏~打,咹!”众人见白四爷说~气了,都埋怨那人不该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他把话收回,给四爷陪个不是。那人复姓欧阳单名一个藻字,年届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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