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珍常在这个时间去买菜，下行时最便宜，几年来她总是如此。天边梦一样的火烧云像儿子尿床后的痕迹，在黛色山顶把雨云挤到龙门山后去了，兰珍今天也觉得脚步轻快，脸上泛起红晕，焕发青春的潮红和儿子红扑扑的脸蛋相得益彰，与彩霞满天的景色浑然一体。

夏功扯着菜筐，在前面哼着歌谣，一溜小跑。他们要去肉类批发市场，必然经过那条古玩大街。兰珍不想让胖乎乎的沈老板认出自己来，又担心他突然翻悔，生意人一惊一乍的，她没少见识，所以一直低着头走路。

兰珍和儿子从玉堂街最西头的拐角溜进副食品批发城，顺着那条胡同可以直接到达卖肉和卖菜的市场，并行的路和古玩店大街只隔一条胡同。兰珍低头侧目，儿子的脚步也加快。突然，一阵哀乐声从卖山货的铺子后面传出，路上行人知趣地闪开。兰珍把儿子抱在一边，回头朝哀乐来的方向张望。

三辆豪华面包车缓慢驶来，车头披着黑布白花，从车速就看出是刚从医院太平间开出来的灵车。不过，天这么晚了，大概不会去火化场。兰珍想起本地有钱人攒出来的风俗，人死在医院，接空灵柩回来，再搭设灵棚吊唁，以张扬丧事，以此收取份子钱。兰珍对这个没兴趣，有钱人家喜欢折腾，兰珍鄙视地瞥去一眼，就匆匆带儿子离开。

“妈妈，你看，车头上那大照片，多胖啊！”夏功想看热闹，指着黑白照。兰珍本无意看，但觉得儿子说的有趣，就又瞥去一眼。哦……儿子的话真没错，是个中年早逝的死者，看起来四十五左右，肥硕的脸孔，那真是太胖了！这类人纵然死了，遗像也不自然，可见生前定是个精明过头、算计人到骨髓的家伙，和现在她老板的德行一样。

兰珍不仇富，不过没心思看死人的风景。正要离开，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她说不出哪儿有问题，可就是觉得那张大照片眼熟，不由得回头又看，这回可看清楚了，原来竟是他！

虽说古玩店那家伙贼眉鼠眼的，她没正眼看，可那双隔着鞋子能看穿你袜子的三角眼，以及那张能割下半斤肉的腮帮子，还是给兰珍留下极其恶心恐怖的印象。再看照片上那家伙，堆砌脸上的横肉……就在兰珍踌躇诧异之时，灵车播放哀乐，拐进了古玩一条街，在“沈计古玩堂”门前停下。

兰珍突然感到异样的紧张，这紧张来自良心深处。再看沈家门口，随风肃立一个标致的妇女，身边两个一高一矮女孩子，满脸泪痕地搀扶着妈妈，迎候灵车的到来。兰珍仔细审视孩子们稚嫩的小脸，最小的女孩引起她非凡的关注，因为夏功直勾勾地看着她。

小姑娘虽然被兴师动众的悲伤场面震慑，可童心未泯，眼睛不时地朝小街张望，大概是寻找小伙伴，因为失去了父亲，怯怯地想躲开熟人的目光。当象征性的棺材抬进院，一家人和众亲属伏在假灵柩前嚎啕大哭。

兰珍心性善良，赶紧扯着儿子穿过小街，拥到哜哜嘈嘈人群的后面。她朝一位面善的路人打听店主故去的事。不想，一丝怜惜刚从这位大爷的脸上闪过，就随后哼出一声：“中午的事，沈家沈老板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死了。”他的尾音拖着长腔，是那种愤世嫉俗的口气。

“真是沈老板？”兰珍胆怯地问。

“不是他是谁？那小子心才黑呢！”这位大爷下**往前一撅。

“您认识他？”

“街坊这么多年，谁不认识谁？卖假货，坑人，西街的丁木匠，那是他合伙人，俩人合伙做假。这下可好，人死了钱没花完……要不说人得走正道。”大爷定定地跺了下脚，转身离去。

兰珍“哦”了一声，也随后离开。她几乎听不到其他人嘀咕些什么，只想证实死者——那个沈老板之死，到底与自己有没有关系。可刚和儿子走出十米，就转回身，折了回来。终于看清灵堂照片，确认就是衣袋里那张名片上的人，兰珍显得心事重重起来。

第四章魔印回归

听沈家亲属哭诉沈老板如何年轻力壮，就这么突然亡故，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想不开，兰珍忽然觉得眼前莫名地昏黑，有些站不稳，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但是，不管她怎样镇定，都挡不住内心涌起的一种愧疚，她开始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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