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刘立冬开着车，小问人模狗样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妮妮和韩雪儿坐在后排。

刘立冬瞥了一眼小问：“干嘛还带狗啊？什么公园让狗进啊？”

妮妮：“我答应小问要带它一起去公园的，妈妈说过，承诺的事情一定要办到。”

韩雪儿：“去狗公园啊，正好那里大狗小狗都有，让妮妮多接触接触动物是很好的。”

刘立冬听完，浑身一哆嗦，大狗？太可怕了，从小在北京郊区长大的刘立冬没少被狗咬，现在晚上遛弯的时候看见大狗都躲着走，要不是小问在韩雪儿生命里出现的时间比自己早的话，要不是小问还算是条小型雪纳瑞犬的话，家里是肯定容不下它的。

刘立冬无奈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正唱着儿歌的母女俩，又侧头看了看好奇地向外张望着的小问，摇了摇头，刘立冬可不打算认这个怂，一个大男人怕狗，原来在老婆面前都没敢承认的事情，怎么可能在闺女面前露馅？本来以为小问岁数大了，结婚之后熬几年就能给它养老送终，可谁料把自己鬓角都熬出白头发了，小问可是健康依旧，宝刀未老地还经常能在小区里制造点**案件什么的。

刘立冬悄悄地从裤兜里把手机拿了出来，熟练地把闹钟定在十分钟以后。

十分钟后，手机铃声如约而至，刘立冬不愧是混过艺术类院校的，若无其事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一副实力派演员的架势，瞟了一眼手机后，皱着眉头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谁啊？”韩雪儿关切地问道。

“还能有谁啊，客户呗！”刘立冬又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骂了几句娘之后，不情愿地接起了手机，接听的一瞬间，脸上充满了谄媚，“喂，刘经理啊，哦……没关系没关系，不打搅，什么？上次给您超市供的货出问题啦？不可能吧，出库的时候我特地检查了啊……哦，好好好，那我立刻过去解决。”

刘立冬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副驾驶座位上，小问吓了一跳，“真烦！他们就仗着连锁店多，就欺负我们这帮供货商，都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事了，他们是生生能从鹌鹑蛋里挑出两斤大棒骨来，唉，妮妮，老婆，对不起啊，我真的得过去一趟。”

刘立冬说着就把车停到了路边，妮妮的嘴已经撅起来了，韩雪儿摸了摸妮妮的头，“妮妮乖啊，妈妈不是和你说过吗？爸爸妈妈和你都生活在一个大幼儿园里，妮妮的幼儿园规定要听老师的话对不对？”

妮妮点了点头。

“爸爸的幼儿园也规定要听老师的话啊，刚才就是爸爸的老师打来的电话，让爸爸赶快回去，虽然爸爸不愿意回去，可是你说爸爸应不应该服从幼儿园的规定呢？“

妮妮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像个成年人似地拍了拍刘立冬的肩膀，奶声奶气地说道：“爸爸，你要乖乖听话哦，不要和幼儿园老师顶嘴哦。”

刘立冬使劲亲了亲妮妮，“放心吧，爸爸幼儿园里的老师特别凶恶，爸爸不敢和他顶嘴的。”

“爸爸好可怜啊，我们吴老师就不凶，她对妮妮可好了。”

“对啊，所以你要乖乖听话啊，老婆，对不起喽，你们开车去吧，带着小问也没法打车。”刘立冬说着拉开车门下了车。

韩雪儿换到驾驶座位，“晚上早点回来，有什么问题别和人家急啊。”

“放心吧，我处理完就回来，你路上慢点开。”

韩雪儿点了点头，开车离开，刘立冬长出一口气，坏笑着掏出电话，拨了出去，“喂，老黄，嘛呢？”

3

老黄，人如其名，很黄很暴力，独身主义者，美其名曰是不想受到婚姻的束缚，其实是娶不起媳妇。这种大龄单身社会败类男经营着一家皮包婚恋网站，为了节约办公费用，老黄干脆就把公司安在了家里，一套父母用拆迁款给儿子购置的公寓里。全体员工就两人，一个老黄加一个小左，老黄是老板，小左是黑客，小左负责从知名婚恋网站里偷出舍得花钱买VIP服务的大龄剩女资料，老黄负责联系剩女，并以自己网站促销为由免费安排一次极品钻石男相亲，以彰显自己网站男会员的优秀，以便勾引剩女会员缴纳会费。当然，这个扮演钻石男的任务非老黄莫属，原因有二，一是老黄很帅，属于是不捯饬穷帅穷帅的那种类型，第二老黄干这个是专业的，因为老黄和刘立冬是市艺术学院同一届的，只不过老黄不是学写剧本的，而是表演系的。

刘立冬和老黄本来不认识，可是立冬和雪儿结婚后，韩雪儿为了提高生活质量，坚持要拿家里的全部积蓄作为一套公寓的首付，而不是全款买一套90年代建成的二手房，刘立冬倒也没反对，反正也不要孩子，以后一点压力没有，买套好点的房还不是应该的？两个人对比来对比去，买得起又看得上的，就只剩老黄住的这个小区了，立冬和老黄阴差阳错地成了邻居。

像刘立冬这样早出晚归，经常被客户灌成烂醉如泥状的销售族，一般是没有晚饭后遛弯的习性的，所以刘立冬是没有机会通过遛弯来结识一个经常吃饱了在楼底下混的同学的。二人相识是在毕业十年的校友聚会上，两个同样混得特惨的人，看着其他同学在身上各部位那明显的驴牌LOGO的光芒下，大谈特谈影视圈的奇闻异事时，他们都很失落，一起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灌醉了，刘立冬骂着那个把自己最得意作品改的面目全非之后弃用自己的制片，老黄骂着永远给自己龙套角色的演员副导演，刘立冬给老黄讲着自己为了生存不得不放弃创作的痛苦，老黄给刘立冬看着包里永远放着的那本书——《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总之，最后，他们成了好朋友，更准确的说法是，他们成了通过咒骂各种不公平而得到正能量的一对倒霉蛋。

坐在公交车上去找老黄的刘立冬脑子也没闲着，他知道老婆为了家庭而放弃事业很委屈，想当年韩雪儿的第二任父亲很有钱，为了不让韩雪儿打扰自己，直接花钱买清净，把韩雪儿送到美国去读书了，五年之后，随着韩雪儿母亲婚姻的再一次崩溃，韩雪儿从美国顶着市场营销硕士的光环荣归故里了，此后韩雪儿便是一路高歌猛进，名片从来就没用完过，因为还没等用完，上面的头衔又变了。比起韩雪儿，刘立冬的职业生涯只能用坎坷来形容，他一直热爱的戏剧事业除了给他带来了一个能干漂亮的媳妇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个冬天，刘立冬弄起了一台话剧，倾家荡产、背水一战。当然，虽然倾家荡产了，但是由于可倾可荡的东西太少，这台话剧的编剧导演和唯一一个演员都是他自己，在一个四处漏风的小剧场里，刘立冬在台上卖力地追求着自己的艺术理想，台下观众的数量十个手指头没用完就能数得过来，演完之后的谢幕没有掌声，一切都那么静悄悄的，在后台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准备彻底告别艺术的刘立冬，迎来了他23年生命里最大的转折，因为那八个观众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做韩雪儿。

之后的刘立冬像变了一个人，为了生存也为了世界上唯一欣赏他的女人，他抛掉了所有的自尊和艺术追求，他去中关村卖过盗版光盘，去亚运村车市当过二手车贩子，闲暇时间还去高尔夫球场捡过球，这一切的努力没有白费，在他终于得到了一份相对体面工作的同时，他也终于让那个女人变成了自己的妻子。

按照正常规律，几乎婚后所有夫妻要面对的问题都一样，那就是要孩子，虽然婚前刘立冬答应了韩雪儿的要求，一起做一对无拘无束的丁克，可是他低估了父母的能量，一年，两年，到了第三年，他扛不住了。

被各种阴谋诡计弄大了肚子的韩雪儿不想妥协，她并不是不爱孩子，当得知自己肚子里拥有了小生命的那一刻，韩雪儿也被母爱包围着，可是她不想糊里糊涂地、不负责任地就把一个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面对着苦苦哀求的丈夫，韩雪儿还保持了冷静，她拿出了人流预约单，开始了那场改变未来四年二人生命轨迹的对话。

“立冬，你告诉我，这个孩子生下之后怎么养？”

“雪儿，你别急，我算过了，我们家庭的月收入现在是一万四，足够负担多一个孩子多出来的开销了，呵呵，当然了，这一万四里面的一万都是你贡献的，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我们两个都出去工作，那孩子谁带？”

“我父母带啊，他们都盼星星盼月亮地巴不得帮咱们带孩子呢。”

“让老人们带孩子你放心吗？”

“当然了，我妈心特细，她……”

“我指的不是生活方面。”

“这……”

“立冬，我下面要说的话希望你仔细听，而且正确理解，我不是为了谴责我们的父母，而是希望阻断原生家庭对我们成长的负面影响继续往下一代延续，我们两个都生在七十年代末，父母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前后，成长在文革时期，人生观和世界观初建时经历了上山下乡，刚刚结婚生子又改革开放了，他们都只有我们这一个孩子，他们教育我们的方式方法大多是按照他们的父母，也就是我们的祖辈的方式来的，所以一些他们当时没有在意的细节，在我们未来的人生中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啊？雪儿，这……有这么严重吗？”

“好，我问问你，小时候你父母吵架之后，你有没有被问到过，如果离婚了，你跟谁之类的问题？”

刘立冬点头。

“当邻居，朋友在咱们父母面前因为考试成绩或者其他什么事夸奖咱们时，父母是不是永远不会承认，永远会谦虚地说我们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

点头。

“他们是不是在回忆当年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怎么怎么样了’？”

点头。

“你只要努力学习，成绩好，能考上大学，其他的事都不重要，这话你听过吗？不止一遍吧？”

“嗯，无数遍。”

“事实怎么样呢？你寒窗苦读十年，考上市艺术学院，全班第三名的成绩毕业，可是你现在在干什么？如果我没去国外，不懂得成绩不重要，能力才重要的道理呢？我也是一个只会做最没用的数据统计的市场专员。”

刘立冬没说话，低下了头。

“坐车时，他们会为了怕麻烦人家而让自己的孩子忍住不去尿尿。考完试，成绩好的话，一个孩子的天性就是骄傲，可是呢？冷冰冰的一句话就抹杀了你的人性，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问你，哪怕是成年人做了一件对的事情之后，沾沾自喜难道就会让人落后吗？更何况是个孩子！立冬，我说这些不是在说你的父母怎么不好，我明白，他们那一代很难，在那么恶劣的物质条件下，能把我们养大成人就很不容易了，可是我希望我的孩子从小能够享受到真正的爱和尊重，我要让他成为他自己，而不是为了我们任何一个人而活着，我希望他能有热情和自己真正的爱好，而不是为了升学加特长分而去学那些琴棋书画，你明白吗？”

“雪儿，我懂了，你说吧，你打算怎么办，我尊重你的选择。”

“如果让你辞职在家带孩子是肯定不可能的了，立冬，我问你，你有信心一个人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吗？如果你有，那这个孩子我们就要，直到他上学前，我会辞职在家好好地陪他，如果你没有，那就……”

“老婆，我有信心！”

“立冬，我相信你，可是我希望你能再仔细考虑考虑，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你失业的话，给小问一块馒头都可以，可是对我们的亲生孩子可不能这样，所以我希望你冷静地考虑清楚，还有一点，那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有信心是一回事，你的信心能不能产生好结果是另一回事，如果孩子生下来了，你工作不顺利的话，我是必须要为孩子负责的，这一点请原谅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不能负担起家庭的开销，那我就去上班，你来照顾家庭，总之我不允许我们的原生家庭影响到我的孩子，我自己的亲妈也一样会被我拒之门外，对不起，请原谅一个母亲对自己没出生的孩子的执拗。”

“韩雪儿！我答应你！这孩子生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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