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柠一直知道母亲有门亲戚在上海。她的母亲萧宁，跟许茉的母亲是姨表姐妹，两人相隔很远，却一直保持着联络。那年春天，许茉就是陪她母亲返乡，再由萧宁陪同，三个人一块儿去康城附近的云镇扫墓。

那是许茉头一次来到康城，头一次见到阿姨萧宁和表妹黄亦柠。

她对长辈礼数周到，讨人喜欢，这就不必说了。在亦柠看来，表姐许茉，无论哪个方面，都堪称完美。

许茉送给表妹的礼物，是块梅花牌手表。普通圆形女表，黑色真皮表带，佩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倒也好看。缺憾是，这表需要每日上发条，才能保证正常走动。

“喜欢吗？”表姐问。

“嗯。”亦柠拼命点头。新鲜的礼物，怎会不喜欢？

许茉却说：“要是嫌上发条麻烦，就不戴。这款样式很经典，不会过时。”

她的话在后来的日子里都被验证。不出两个月，亦柠就厌烦了，**手表收进抽屉里，直到去上海念大学时才重新启用。而现在，十多年了，亦柠发现，这块手表看上去也还过得去。

亦柠十岁的时候，父亲因公去世。母亲萧宁用单位给父亲的事故赔偿金开出“高美影楼”，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总之，父亲去世后，除了最开始，母亲很少在亦柠面前**忧戚苦闷的一面。因此，除了缺少一名父亲，黄亦柠甚至比普通家庭里出来的孩子，看上去更快乐、更天真。

看到表姐许茉后，亦柠对母亲说：“妈，以后我要跟姐姐一样。”

“以后我要考上海的大学，跟姐姐在一起。”

“去吧，真像你姐姐那样，妈妈就放心啦。”母亲笑着说。

姨妈叹口气，扭过头对她表妹说：“看，小孩子总要长大，长大了就会飞得远远的。”

她招手让亦柠到她身边去，“柠柠，你妈妈为了你，够辛苦的。长大后你要懂得孝顺妈妈，不要惹她生气。”

亦柠点点头，那边的许茉不耐烦地制止了她母亲的絮叨，“妈，你跟阿姨去说话吧。我让亦柠带我出去逛逛。”

姐妹俩出了门，沿着青杨路漫步。经过萧宁的“高美影楼”时，许茉说：“对了，前几天去云镇的照片，不知洗出来没有，进去问问。”

影楼里有不少人，取相片的、拍照的、陪同拍照的，店堂和两间摄影棚里都是人。亦柠带着许茉参观，颇有少东家的派头。许茉笑盈盈的跟在表妹后面，看到正在调换胶卷的摄影师阿峰时，她扬扬手，跟阿峰打了个招呼。

“我们的照片，洗出来了吗？”

“在前台。”

亦柠又把许茉带到前台，拿了一包冲印好的照片，两人坐在一张旧沙发上，翻看起云镇之行的照片。

“谁帮你们拍的合影？”亦柠看到不少母亲和姨妈、表姐三人的合照。

许茉脑袋朝摄影棚一偏，“阿峰，你们店里的摄影师。”

亦柠“哦”一声，心情忽然就变糟了。她把照片推进表姐怀里，“走吧，我们去双洞那边逛逛。这个点，新疆人的烧烤摊已经开了，我们去吃烤羊肉串吧。”

双洞街算得上康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虽是小城的繁华，也有它的特色。逛街，吃了几串烤肉，再去食品商店买了些康城特产的烘糕，她俩挽着胳膊往回走时，在双洞街路口，与刚从理发店出来的钟浩和他母亲沈勤遇上。

“钟浩！”亦柠看着他被理得极短的发型，再看一眼边上的钟浩妈妈，补上一句“沈阿姨好！”

她把许茉介绍给他们，又对许茉说：“我同学，小学初中都一个班的。”

沈勤本来一脸恼怒，显然在生儿子的气，这会儿打量着许茉，脸上堆出了笑容。钟浩一声不吭，只跟亦柠交换一个眼色，就把头低了下去。

双方寒暄两句后就散了。亦柠扭头再看了一眼钟浩，长吁短叹，“嗨！头发剪得太短了！钟浩留长发才好看，肯定是沈阿姨强迫他剪的！”

接着她就对表姐大谈这位六岁起就认识的朋友。

“你们关系这么好，班上有传绯闻吗？”许茉笑着问她。

“没有。怎么会呢？你看他还没有我高呢！”亦柠挺起胸脯。她已有一米六五，跟穿着高跟鞋的表姐差不多高，在班上坐倒数第二排。钟浩发育得晚，那会儿才一米六出头，看上去比亦柠矮了半个头，在班上坐第一排。

“那倒是。不过，男生窜起来很快。从前我班上有个坐第一排的男生，放完暑假回来，我都得仰头看他了。”

亦柠当初对许茉佩服得五体投地，部分原因在于表姐的很多话，都在不久后应验。钟浩很快窜高，高中毕业前已然成为身高一米八的高个男生。而亦柠在之后多年里只长了两公分。

“你觉得男生留长发好看？”

“看人，钟浩留长发就会好看。”

“你们影楼的阿峰呢？他头发也够长的，好看吗？”

亦柠翻个白眼，“两个字，难看。三个字，很难看。”

许茉奇怪地看了看亦柠，“我看着还行。你很讨厌他吗？”

黄亦柠哑口无言。她讨厌阿峰吗？自从他来高美上班，母亲比过去快活多了，她该喜欢这个人才对。

可她打心眼里盼着这个人离开，最好像她和钟浩看见过的那座葡萄园一样，一夜之间，从她和母亲的生活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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