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亦柠赶到许茉家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天已黑透了。玄关角柜上摆着一大瓶鲜花，娇艳的红玫瑰，不用数，一定是九十九朵。

那只敞口竖棱的大花瓶，算是许茉为这束花专配的盛器吧？

亦柠从到上海念书，到现在定居于此，六七年了，每年表姐的生日，她都会看到这样一束红玫瑰。花是上好的、新开的，数目是别有含义的九十九朵，送花人不是姐夫乔晔，而是不具名的神秘人。

放在小说和影视剧中，送花事件，堪称老土桥段。可这事儿倘若发生在你身边，并且像连续剧一般，每年续上一集，你还是会被感动。

每年她都会对表姐说同样的话：谁送的花？他一定很爱你！

表姐的答案也是一样的：不知道。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大家都开心，管他是谁呢。

起初亦柠以为表姐假装不知谁送的花，有一年表姐生日在周末，头天她住在这里，大清早的，听见门铃叮咚，那束玫瑰如期而至。亦柠听见表姐追问花店的外送员，委托人姓什么、性别、年龄、长相身高，然而除了问到花店地址，她别无所获。

原来她是真不知道。姐夫乔晔态度潇洒，总是盛赞花束的美。至少在亦柠看来，姐夫没有**醋意，反而有些得意之色。

亦柠对表姐羡慕过，嫉妒过，去年看到这样一束花时，她却生起气来。谁这么无聊？扮演神秘人很好玩吗？

长大后的黄亦柠，对于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开始从多个角度去思考。姐夫和姐姐的关系还算不错，但她能觉察出这个家庭里透出的沉闷气息。神秘人士，她，表姐，姐夫，他们早就默认此人为男性，神秘男不间断的生日献花，会不会是柄双刃剑，既可为一对夫妇平静的生活增添色彩，又可随时变身为炸弹，引发一场家庭危机呢？

亦柠换上拖鞋，懒洋洋地问：“又送花来了。到底是谁啊？”

许茉耸耸肩，“懒得打听了。不管是谁，花儿不错。长年有这份心，也算难得。”

亦柠笑笑，把礼物递过去。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枚发卡。

许茉是长发，经常绾起一个松松的髻，用个精巧的发夹扣住。她喜欢收集各式发卡，大的小的，镶水钻的，有珠子的，低调的，夸张的。亦柠前些时逛街，碰巧淘到这只镶了紫色水晶的发卡，讨价还价后三百块拿下，她又担心是玻璃仿制品。这会儿见表姐喜形于色，立刻别在头发上，在镜子前比来比去，这才放下心来。

许茉的儿子，乔天一，像个小大人似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喊了亦柠一声，又仔细看了看他妈妈，“妈妈你戴着这发卡，别取下来。紫色的发卡，紫色的衣服，妈妈是紫色的葡萄仙子。”

亦柠看看表姐，没错，乳白色的针织披肩内，是件浅紫色的羊绒衫。两个大人被孩子逗笑了，许茉俯身在儿子脸颊上亲一口，“好吧，许你喝一口葡萄仙子亲手酿的葡萄酒。你行不？”

天一眼睛放亮，点点头，又问：“我们不等爸爸了吗？”

许茉轻轻一笑，“我们边吃边等。”

餐桌上摆了海蜇头、酱鸭、咸鸡、黄瓜四样冷盘，厨房炉子上文火炖着一锅汤。根据飘出的香味，可判断是萝卜小排汤。许茉穿上围裙，打火，炒菜。抽油烟机发出令人愉悦的声音，叮叮当当的炒菜声，一盘盘热炒端上桌，酒杯碗筷摆起来，屋子里的气氛就热闹起来。

这两年姨妈和姨父没跟表姐一起庆祝生日。姨父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后不宜多动，姨妈也衰老了许多，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平常是许茉常去田林路看他们。做女儿的倒是动过脑筋，想把父母的房子置换到附近来，两老却住惯了浦西，不肯换。

所以，前两天许茉就去父母家，三个人吃了顿饭，算是提前过了一次生日。

菜上齐了。清炒虾仁，杭椒牛柳，腰果肉丁，冬笋荠菜，还有一条刚出蒸锅的清蒸鳜鱼。许茉**围裙，洗净手，从冰箱里取出一只透明的长颈玻璃瓶，拔开瓶塞，给亦柠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又说话算话，在儿子面前的高脚杯里倒了一点点粉红色的液体。

许茉是去年开始自制葡萄酒的，不知她做了多少，有没有做砸，反正亦柠尝到的是滋味甜蜜色泽绯红的液体，是自制酒中的佳酿。

“生日快乐！”亦柠跟表姐碰了碰杯，浅尝了一口葡萄酒。

她已不大记得去年那杯酒的滋味，可以确定的是，表姐今年做的，滋味比去年好。亦柠恭维了表姐的手艺，看着桌上那只盛酒的瓶子，长方形的瓶体，细长的瓶颈，瓶塞是只扁平的玻璃块。

“这瓶子是哪里弄来的？”

“玻璃展会上淘的。”许茉轻描淡写。

亦柠吐吐舌头，表姐的工作跟玻璃毫无关系，却去逛玻璃展会。跟表姐越接近，她越觉得许茉神出鬼没，不知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无论如何，这酒瓶装上粉色的葡萄酒，看上去晶莹可爱，忍不住就想多喝几杯。菜的滋味一般，表姐的厨艺远不如姐夫的。亦柠一边喝酒，一边大嚼，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看一眼她的手机，有时又跟天一说几句话。

酒是用冰糖发酵的，滋味甜蜜，初饮只觉得好喝，多饮几杯，还是会醉。亦柠面色酡红，心情愉快，偏偏不能定下心来跟表姐好好说会儿话，脑子里全是徐淳、钟浩这些人的影子。

一瓶酒快喝光了，许茉笑，“还有，尽管喝。反正你家就在马路对面，再不行就住这儿，跟天一睡。”

亦柠咯咯笑，“我肯，只怕天一不肯，阿姨吐出的酒气，会把你熏醉哦。”

三五分醉意，却说得像七八分。天一笑着指着她，拉着母亲的手说，妈妈，我们给阿姨吃点解酒的药吧。

亦柠笑得更大声了，仰头看到墙上的挂钟，真快，九点半了。她的心突然咯噔一下，有些不安。

这么晚了，姐夫还没回来。今天，是他妻子的三十五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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