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沈缺的伤势已经痊愈地差不多了，于是二人便商议着继续攻城的事宜。因为唐镜被薛白喂了剧毒的匕首毒死，徐同海如今便不敢再小觑二人，薛白医术绝顶，随身带着自己研制的上好的金疮药，齐军中受伤将士的伤势都大有起色，沈缺用兵入神，此前又吃了这轻敌的亏，自然又谨慎地部署了起来，因此即便石城的防守也比先前严密了许多，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难的事情。

两个月后，石城失守。徐同海逃亡，齐军占领石城，由此便攻下了周国边境。但沈缺此次却不想再趁胜追击了，战事已派了人报往齐王，他不知沈缷此时会作何感想，下一步又会采取什么措施来继续置他于死地，或者自己干脆一走了之，去天涯海角，再也不必理会这里的这些烂摊子。

几日以来，他一直处在这样纠结的心绪中，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继续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可巧这时候齐王又差人送来了御笔书，他忐忐忑忑地拆开了看了，初时心中挣扎不已，如今见到了却安下了心，似乎早已料到其中所言一般，神色平静如常，内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是怎么写的？”她迫不及待地问出口，样子看起来比他还要紧张几倍。

“王兄召我回宫，说是要宴赏军中将士。”他合起了信，神色淡淡。

“这是鸿门宴！去不得的！”她脱口惊呼，眉宇间神色凄然，走到他跟前，只道：“万一你有个什么事，那我……”

“放心，我自有分寸。”他看着她，安慰道：“先前只说是太监总管，可他到底是不是王兄指使的，还要待我查明了再下论断，更何况，若是不回去，这便是抗旨了，极有可能被戴上谋逆篡位的帽子，一样还要死。”

“可……可是”她听这样说，也是有一番道理，自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还答应过我要替我薛家报仇。”

沈缺的眉头在此刻**地颦了起来，犹疑地望着她，却说：“你先前那般待我，是否就是为了要我替你报仇。”

他心中蓦地想起临行前她对他说的那一句话，“最好，把整个周国都夷为平地”。他心中实在是堵得慌，面子上却殊无二色。

我心中一凛，沈缺此刻分明已对她起了异心，大约他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为人所利用吧，此刻他以为，薛白处心积虑费尽心思与他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为的就是报当日薛家满门抄斩之仇。

她听他如此说，身子也是一震，猛地后退了一步，他望着她的目光凛冽，寒意森森竟无一丝暖意，她心中不由一凉，像是原本熊熊燃烧的火苗子被冷水浇了一样，他此刻即便没有带面具，脸上的神色也极为慑人，她小心翼翼地说：“不，不是……我……我不想一个人，我还想你娶我……”

他听闻她这样说，目光便已柔和了下来，方才那种神情也仅仅只是持续了一瞬，可他却不再看着她，只道：“是啊，我还是要娶你的。”

说完便走至靠垫之上，倚在了那里，而后用手按着眉心，左手一挥，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薛白欲言又止，可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静静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齐军便开始收拾出兵带来的事物，遵从南陵王的军令，择日返回齐国。自那一日之后，沈缺便一直没有让薛白来过自己的屋子，她也没有主动找来过，直到将士们安置妥当，将要动身启程的前一晚，薛白亲自送来了膳食，似乎比往常格外丰盛了些。

“怎么弄了这许多，倒像是有什么喜事一样。”他坐在案前，细细地打量着她，这几日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也不知是不是在跟自己赌气，此刻她神色冷定，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过就是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罢了，这出兵在外，吃的全是军营里的，你有多久没尝过正经的家常菜了，恐怕连你自己都记不清吧。”

他轻笑，道：“这倒也是。”他看着那些丰富的菜式，全是平日里自己喜欢吃的。心里却有一丝犹疑。

她似乎看出了什么，只是抢先拿起了筷子，拣了几样放到嘴里，慢慢嚼着，妩媚的眉眼低垂着，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波动。

他见她如此，也就放下了心，不再干坐着，心中怀着一丝歉疚提起了筷子。一时间，两个人都静默无声。

最终他听到她淡淡地出口，“薛白本无依无靠，是因着遇见了你，才觉得人生有了点意思，可我知道，我是不能长久地跟着你的。”

他蓦地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心中感慨莫名，想起那一日，他初次遇见她，冷冷寂寂的神情，事不关我的姿态，好像什么都在她心中，又好像什么都不在她心中。大红色的嫁衣，就好像为他穿的一样。如今她这神情，竟与当日并无二般。他心中腾起一阵灼痛。

“你何出此言？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因为我而身处险境，我已为你安排了另外的去处，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这话倒真的是出自于真心，我向薛白看过去，果然她眼中光芒一闪，但也只是一闪即逝而已。

她闻言凄然一笑，道：“我知道。”

他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脸，忽而觉得眼前渐渐发黑了起来，声音也听不真切了，眩晕感也开始袭上来，心中蓦地明了了什么，只是暗暗叫苦，却依旧禁不住意识的模糊。

沈缺醒来时，只觉得自己的头仍是有一些隐痛，环顾四周，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陌生的漂白的四壁，普通农家的屋子，看起来极是荒凉破败，自他昏迷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是不知道的，迷迷糊糊中只记得一双冰冷的手，缓慢而轻柔地抚过他的面庞，又接着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唤着他“沈郎”。他“腾”地一下就从**坐了起来，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簌簌声。

他迟疑而缓慢地走到床下，无意中略过案上的铜镜，原本只是轻轻一瞥，没料到自己却因此而吃了一惊，那镜中的人是谁！这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简直不敢让他相信！他猛得扑过去抓起镜子仔细看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的神情完完全全映在了那铜镜中。

他的手一松，镜子就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他低头愣愣瞧着那破碎的镜子，却因此而发现了自己胸前衣襟里的端倪。

那是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插在那里。

仿佛一切谜底都在那里面一样，他迅速地拆开了来看。没过一会儿，那信也从他手中滑落了，轻悠悠地飘到了地上。我瞅着好奇极了，便凑到了那儿去瞧，一个不留神，只听见旁边扑通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沈缺跌坐在了那里。

只见那信上是极清秀好看的簪花小楷，上书：沈薛氏慕阳再拜言。仆养尊处优至十五，遭家破人亡之祸，而后寄人篱下，而后颠沛流离，而后则遇卿。卿之于我，乃饥寒交迫中之炭火，溺水欲沉中之浮木，仆实不忍坐视卿深陷缧绁而性命不保，出此下策，愿卿恕我。仆为卿改头换面易容也，汝可安宁之。仆从此而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倘有来日，愿得相见。

沈薛氏……她已然将自己看成是他的妻。

原来薛白……或者应该叫她薛慕阳，当日下药而使其昏阙，是为了让他安然躲过这一劫，至于她自己，却不声不响地离去了，她到底去了哪里？

正思索着，我猛地感动自己左臂上传来一阵十足的劲力，心神一分，身子便是一震，功便散了，猛地从他梦中回过神来，我被如此硬生生地粗鲁打断，心情实在是坏得很，回头便要发作，可一见了那人的脸，就怎么也发作不出来了。

书玦的脸离我只有咫尺之遥，他神色紧张地看着我，眉头深深地颦着，颦地眉心处都出现了三道深浅不一的皱纹。书玦，他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瞧他半晌都不说话，之好愣愣地问他。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而后道：“当然是来找你的啊，你晕倒之后那老汉携了你就跑，我吓了一跳，赶紧去追，谁知竟被设了个埋伏也给击昏了，醒来之后发现你们连个影儿都没了，急得我找了半天，总算是找着了。”

“呃……哦。”末了，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十分同意地看着他说，“没错，就是这样的。”

书玦闻言只能看着我苦笑不得，脸上五官都不知道应该摆放在什么地方了。

坐下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自我被掳走后他还一直没见着过楚辽，只是一味地寻找我来了，哎……总是如此，这里可没有什么认路的鸽子，再回头去找，可就难了。

就在我感叹的时候，那沉睡中的人却不知何时已坐了起来，眼中含笑地望着我们俩。书玦这才想起来他是为何来到这里的，当下站起，护在我身前道：“前辈此举是何用意？还望指教。”

“喂，你难道认识他？”我在他背后悄声问他道，“你看见他都不惊讶的么。”

他无声一笑，看起来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他莫不是已经看出了这个人便是那贩汤的老者，这反应也太迅疾了吧。人说明察秋毫，观人于微，用在他身上还真是恰当啊。我忿忿地瞥瞥嘴。

“难为你追到了这里，我的用意……”沈缺掠过他望了望我，“就问楚姑娘吧。”

“想必楚姑娘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姑娘答应沈某的事，可能做到？”我看着他眼中的光，实在是不忍让他失望，可我又不能诓他，让他白白高兴一场。

只好说：“前辈还请放心，尽管念之此前从未试过此事，但定会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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