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且说雨婷婷唤蓝峰至院外，道：“如今天凉了，多添些衣衫——记得给你母亲写信。”又说些有事告诉姨母，别委屈了自己等话，便命他回书院，自己坐轿回了乔宅。

那蓝峰松了口气，便快步向书堂走去。不提防与一女子撞了满怀，于是忙道歉道：“对不起！小姐受惊了。”抬头看时，竟是霖娘，虽然受了惊吓，依旧浅笑道：“不碍事!”又问：“公子走得这么急，不知为何？”

“叫着我弟回舍处。”蓝峰报以微笑，“怕他等急了。”霖娘道：“他已经回了。”

此刻冰娘正从里面出来，见他二人，笑道：“我去找阿喆了。”便向蓝喆宿处行去。

那霖娘道：“即是如此，不如结伴而行吧！”蓝峰笑着点头，不觉暗叹：这霖娘性格温和，举止娴静，倒是令人青睐的，若姬妹得与她成为密友，也不必孤独一人、无人陪伴了。

因快走两步，笑道：“姑娘如此娴静，真令人叹服。”霖娘早红了脸，笑道：“早就听说蓝家小姐名姬者，美若姣花，又兼性格温娴，岂是霖娘比得上的！蓝公子取笑了。”

蓝峰忽驻步，叹道：“都知道她是个美丽温柔的姑娘，谁又能理会她的愁怀呢！”

那霖娘知他是惜怜自家小妹，更加敬重，道：“如若我认得她，倒是十分乐意的。”

蓝峰不禁喜上眉梢，于是作揖道：“如此，多谢姑娘，我这便去告诉她。”

那霖娘本是冰雪聪明，此刻便十分明白，叹道：“我可怜的妹妹，把一团热情都空捧出了。幸而时日不长，倒也可以阻止。”

蓝峰正欲走，听见这句，便有作揖道：“霖姑娘，你既明白，蓝峰也不瞒你，蓝喆不过是小妹乔装，只为求学，求姑娘也劝劝你的傻妹妹，千万别叫她恨她！”霖娘点头，“只是为何蓝公子如何信任霖娘？我们不过见过两次的。”

不想蓝峰忘情道：“虽只见过两次，我便忘不了的了。”那霖娘啐道：“原来公子是拿我取笑的。”便转身向蓝姬住处去。才行了两步，便险些被一跑出的人撞倒，幸而蓝峰将她扶住，才不致太狼狈。

定睛一看，不是冰娘又是哪个？霖娘刚欲责备，见冰娘目含秋水，抽嗒着哭个不住，忙拉将过来，帮她拭去眼泪。

“姐姐！”冰娘伏在霖娘怀里，“我再也不理他了！不理他了！”此时霖娘暗自松了一口气，口里答道：“也好，也好。”

那蓝峰知必是蓝姬惹得，正欲道歉，那霖娘便摆手道：“原不怪你的，你快回去吧！”蓝峰哪里肯依，便又请求道：“天有些晚了，姑娘回去，我不大放心，还是送你们一段吧！”便将霖、冰二人送至女舍，方疾步向蓝喆房中走去。

却说蓝峰来到蓝姬房外，见房内灯花依旧，门不曾关，知在等自己，便迈了进去。

“谁让你进的？敲门了不曾？好没……”双睑微抬，才知是蓝峰，忙起身拉住：“哥，快进来！”又信手推上门，扶蓝峰至内阁坐了，从枕下拿出一物什道：“快试试，短了不曾！”

“不必了。”蓝峰笑着接过。“你做的向来合身——只是，姬儿，你怎么把冰娘气哭了。”

蓝姬遂将白天之事讲了，道：“姬儿错了，不该太顶撞她才是。她偏又关心我，竟像我妹妹一样，我倒成了个没心肺的。”说着便流下泪来，“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蓝峰忙用汗巾替她止了泪道：“如今大了，又是个假小子，不能哭了。让人听见疑心——不必难过，我已告诉了霖娘——她却是个稳重、善良的女孩，你们可以做朋友的，你不必一个人无人诉心肠了。”

蓝姬更加感激，又问：“哥哥的画可有了？”蓝峰道：“我想画一美人，又怕她不肯。”

“哦？是谁？”蓝姬置好笔墨，将笔递与他。

“你！”蓝姬道：“哥哥又拿我取笑了，你若想画，便依你。”蓝峰见她应允，忙拿笔在纸上画起，直至画完，已将近三更天了。

回头见蓝姬早已睡熟——她微倚轻帐，头枕两手，更显得文静可爱。蓝峰笑道：这丫头，怎么这样就睡了？又帮她脱了鞋，轻推到枕上，拉上被褥，熄灯，掩门，蹑脚而出。

次日清早，各位学子遵从教诲，将画交于雪丽，因一学子道：“果然如雪般俏丽！”不知雨婷婷哪里闻得，只一拍手，吓得雪丽扔了那学子的画，早有两位大汉进来，将那学子丢了出去。

雪丽安静收完所有画卷，一一看了，道：“蓝峰、蓝喆、尹赫、霖娘的作品勉强可以，其余一律重新画来。”又叙些写画技巧和用墨着色之语，不必尽叙。

好容易下了课，蒋玉将桌子一推，早赖在尹赫身上：“好兄弟！看在我陪你在这儿受苦受累的份上，今儿个得背我回去！否则，我可要好好闹一场了。横竖夜深了，又没人看校院，我去请某个姐姐来。让你有口莫辩。”

“你不会给我施什么美人计吧？”尹赫可劲推了他一下，“反正我心上人也不在，我也正好轻松几日，只怕你舍不得。”

蓝峰哪里还坐得住，早拉了蓝喆往外走，又向霖、冰二位姑娘道：“姑娘也早些回吧！别让什么人的什么话腌臜了你们的耳朵。”

见他们走了，蒋玉又拍了尹赫的肩道：“你的未来的小舅子可要把你打入我这类人喽！”

尹赫笑道：“你？放心，蓝喆对你小子的印象还不坏！所以若和你是一类人，我倒也不必顾虑什么！”

且说蓝喆同蓝峰、霖娘三人至舍前，只见院阁房舍皆安置了门匾，于是细细赏玩起来。只见蓝姬门外之匾用黄金饰边，却用各色彩线绣制而成，却是：“东栏阁。”

那霖娘笑道：“好妙的匾呢！往日我所见的匾，不过是一块檀香木，用金镀上几个字，便罢了的。不想这匾竟是绣出的！不知要费多少工夫。这名字，倒像是出自哪首诗的。”

蓝姬笑道：“若是有些功夫，这匾倒也能绣出来，这名嘛，似是出自苏东坡的《东栏梨花》：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蓝峰点头不语，三人又向前看去。只见蒋玉房间之匾赫然题着：“红叶青楼！”霖娘道：“也是首‘诗’名！”于是蓝姬又吟道：“出自许浑的《谢亭送别》：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蓝峰暗笑道：青楼两字，够气得蒋玉那小子跳脚了！

又行至蓝峰房前，与蓝喆的匾做工又是不同，只见匾全用白玉雕琢而成，上面刻着：烟碧馆。霖娘笑道：“怎么，你们俩的匾都是别出心裁的，别人的，都是寻常可见的。”蓝姬笑道：“姐姐怕是没看仔细了？那蒋玉的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呢！”“是呀，”蓝峰接口道，“那木也不足贵，不过上好的檀木；那字，你可看仔细了吗？那是用孔雀翎编排成的——至少要九百九十九只孔雀翎吧？”

霖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语。至尹赫房前，三人俱是一惊：无字匾？！没有道理的，雨婷婷素是了解过学生之后，方挂匾的，怎么偏这家伙门前有匾无字？

蓝峰道：“怕是姨母派的工匠还没有完工吧？明日再来瞧吧！”

“我看不像！”只听一人笑着走来，抬头方知正是尹赫，“只怕是留给我做呢！”蓝峰、蓝喆不由面带疑惑，但尹赫只笑不语。

霖娘见状行礼道：“三位公子请慢慢聊，霖娘该回去了。”

蓝峰见她要走，忙道：“你俩先聊着，我去送她。”

见他们走远，尹赫方开口道：“那些匾都是根据学子的身份而做的——连房间也是根据家世背景而分的。我们付的银两多，因此有单独的居室；那些付钱少、或是先生不看好的公子哥儿们，只能两人一室，甚至五人一室——匾自然是没有的。我虽然也付了高额费用，但是夫子并不了解我的身份背景，只能留一无字匾给我了——不过，会有字的。”

尹赫扇子一摇，便一个越步飞到半空中。蓝喆不由赞叹：“好功夫！”尹赫轻轻挥一挥衣袖，便合上扇子，落到蓝喆身边。

蓝喆烟眉微罥，“刚刚看你比划了几下，怎么什么也没写？——那，我走了。”才转身，只听“哗哗哗”，木屑尽悉落地。回转身来，只见匾上刻着：聆书阁。蓝喆不由得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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