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起床铃响过好久，张让能的眼睛还迷糊着，睁不开。他可是一夜没有睡踏实。整幢宿舍的嘈杂又使他躺不住，只好爬起来，半闭眼帘，摇摇晃晃地去洗涮。

在早自修之前，他终于作出了决定，不管猴子会怎么样，他不会再去团委办公室了。

他走进了教室。同学们都埋头在自己的课本上，没有了平常的说笑谈话。呼吸一口空气，也能够嗅觉得严肃和紧迫的味道。

他坐到自己的课桌前，取出一本物理书放在面前，始终也没有打开。呆呆地坐着，但脸色慢墁地从忧虑变为坚定。

同桌的沈国庆用肘搡了一下他。“怎么啦你？一点也不急，离高考只一个月了。”

“我已复习过一遍了。”他头也不回，一种无所谓的口气。

这倒也是事实，从去年高二的暑期开始，他已将初中到高中的数理化课本系统地整理了一遍。

“但老师出的练习题，你总该做吧？他们对历届的试卷有经验。”沈国庆隐约察觉出他的反常。

“会做的。”他敷衍着说。

“昨天，猴子可找了班里好几个人谈话呢。都是关于填表的事。”同桌试探着话题。

“嗯“

“一个人出身的问题，谁想它也没有用。”

“……”

“告诉你吧，我家是我们那镇上的资本家。上个月填表时，我爸对我说，正因为我的生日是十月一日，在四九年让我改名国庆，说明我们是拥护共产党的。所以叫我尽自己的心意参加高考，再没有什么惭愧的了。”国庆真诚地开导。

张让能静听无语。沈国庆开导归开导，说归说，自己的心绪毕竟也沮丧。一节自修课两人就再没说话。

早餐后，张让能径直去了校图书馆，借到了近代世界史的最后一册。

“你不是说过，暂时不借书了。要复习迎考了吗？”管理员很是奇怪。她已经认识张让能，因为一般高三学生不再来图书馆，而他这学期已借阅了《世界古代史》《世界近代史》几本大部头的书。

“忍不住自己，还是想看完这本书。”他笑笑回答。转身急忙回了教室。他怕管理员多嘴多舌的好奇心。

人们常常说“人算不如天算。”他以后的人生也真是应了一句戏谚∶“人生识字患难始。”本来他是从不看人文一类的书。他也抱当年校园内通行的观点，“学了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虽说当时批判知识分子的个人奋斗、白专道路。可私下里多数学生还是“莫谈国事”，认为科学技术才是硬道理。

这一年的高三，新开设了马列主义哲学课，当局者是希望向学生灌输所谓辩证唯物主义，宣讲只是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他们想不到，这却可能成为一些学生打破思想禁锢的起点。成就了他们独立思考、观察世界、去真正认识社会现实。

张让能也是带着哲学课的疑问，去图书馆寻找哲学方面的著作，遗憾的发现全是马列主义哲学的一家之言。他就改借了世界历史的书。

虽然，小学中学都教过历史，但那是当局编篡的教科书。

而这几本书是历史学家撰写的著作，就丰富、客观一些了。

他一打开书，正如打开了一扇新窗户。

二河流域文明、金字塔、古希腊、古罗马共和制、意大利文艺复兴、英国工业革命、法国大革命、美国独立战争，一幅幅人类艰难，顽强跋涉前进的场景，让他激动不已。那些新思想，新观念像海浪一样反复冲洗他的心灵。

他觉悟教科书已经解答不了他的疑难，他不能只听一种主义，他要自己去观察，自己去思考。

甚至，他对“一分为二”,“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等等观念也有了批判。

他在日记中写道∶“人类的社会形态不仅是经济所决定的，社会的发展是两种力量在促进它，认为生产力的发展会自然革新政治是不对的，政治也完全可能压制生产力的进步。这二者并无主次之分。

他认为说到底“政治”和“经济”一样，只是人类创造力的产物。广义上说人民群众创造了历史，但事实上只是人民群众中不断涌现出的领导者在左右历史。革命者用新思想推翻旧制统治，但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又在走向对立面，最后又将成为反革命的一派了。”

他还写道∶“要寻找社会的发展规律，不但要了解新科技的生产，还要了解新思想的生产。这规律已比较清晰，人类历史已经告诉我们，随同人类知识领域的扩展、认知的丰富，神权时代将成为历史，人权与自由民主将深入人心。”

他又认为财产私有，财富不均，这是人类生存环境和人类个性差异的客观反映。共产主义只是人们的理想。只会有暂时、局部的平等，不会有永恒的、绝对的平等。否则，不也违背了辩证法的基本原则。

又是应了一句老话∶“少年不狂枉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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