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刀柳是个怪人，不咋爱跟人讲话，每天都窝在自己的伙房里，唧唧呀呀地唱一些别人听不懂的歌。廉孝生告诉甄欣，没事别去惹快刀柳，他是满人，唱的是老满的歌，他的刀耍得又快又狠，从前当丘八的时候砍断下过棚副的脑袋。因为犯了人命官司，才跑到山上挂柱入局，当了土匪以后，他那心上的凶戾之气更是收不住，杀的人没有过千也有上百。

“那王八犊子，”廉孝生说话的时候，脊梁都直冒寒气，“跨进他那伙房的门，就像是进了鬼门关。”

走向伙房，甄欣脑子里翻过来倒过去都是廉孝生这句话，听着磨刀的声响，他两条腿直打哆嗦。外面北风“嗷嗷”地吹着，快刀柳敞开着伙房的门，却关着窗户，从外面看去，里头黑漆漆的，灶火着得正旺，却透着一股阴森。只见一个身材肥硕的男人站在灶火胖，穿着抿裆的紧腿马裤，脚上踩着一双破旧的水靰鞡，上身的棉袄敞开着前胸，黑黝黝的胸脯上飘着几根泛黄的毛，后脖颈上叠着几轱辘肉，锃光瓦亮的大脑袋配上眯缝眼，活脱脱是个取人命不用睁眼的判官。

快刀柳站在案板前头，打屋梁上垂下的钩子上提溜下一截牛脊骨，抛到肉板上，几刀下去，肉板给剁得直跳，那截牛脊骨转眼就片开了。大锅盖往起一抬，热腾腾的蒸汽罩住他的身子，那几截脊骨“咣当咣当”入了锅，滚烫的汤水溅到他的皮肉上，就像碰到的是钢铁，这浑人竟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快刀柳哼着歌转过身，看到甄欣呆呆地戳在门外头，便豁开了嗓子问，“你傻愣在这要干啥？”

他这一声，也没有多大气力，可听在甄欣的心上，就像是重重一拳，整个人禁不住往后退了两三步，“哦，有个男客教我把这些送来，晚上做了吃。”

“那还不拿过来。”快刀柳从灶台的扫帚上别下一根枝节，剃着牙缝，没好气地冲甄欣抬了抬手。

甄欣战战兢兢走到伙房里，把二龙头交给他的那些野味放在了快刀柳的肉板上。他不想在伙房里停留片刻，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即刻出去，便畏畏缩缩退到门边，候着快刀柳的差使。快刀柳吐掉牙缝里的枝节，用手摆弄了一下肉板上的那些东西，往脚下的炉灰里啐了口痰，背身挥挥手，甄欣如蒙大赦，转身窜了出去。

逃也似的回到大堂，廉孝生站在柜后面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那表情分明在说，进了回关门关，感觉还不错吧？甄欣感觉心都快跳出来了，暗自想着，下回怎么着也不敢进去了，这大车店里的人可真是个顶个的奇模怪样，不是瘦精鬼就是杀人魔。

可快刀柳虽然看着怪气，却烧得一手好菜，不咋起眼的家常小炒，他做出来，别有一番风味。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还真是说得没错，活阎王烧出来的美食一上桌，光闻着味，都能让人淌涎水。

大车店到底比不得大饭店，没有预备那么多桌椅，倪老憨就找来几条长凳，在上面架着木板当桌子，老板娘、二龙头和他几个兄弟坐上桌，其他人就自己找地方，或站着或圪蹴着。二龙头他们带的褡裢里着实装着不少红货，泥封的烧酒打开，香味飘出去连马厩里的几匹老马闻着，腿脚都站不稳当了。

二龙头斟满一碗酒，先敬了老板娘，他是跑来猫冬的，给侯当家的添了不少麻烦，这碗酒兹当赔个不是。

老板娘也不含糊，举起酒碗和二龙头脆生的碰一下，两个人仰起头，都是一口气闷尽。

这二龙头到底是惯在江湖上跑的，放下酒碗，就开始奉承老板娘。说从前在黑山靠大团，跟的是“占东原”王黑子，黑老王提起谁来都不服，什么杜立三、金寿山、五大哨到他嘴里屁都不是，一提起大青岭的侯大当家的，却是一百二十个佩服。

二龙头一通马屁拍过来，拍得老板娘哪哪都通畅，不觉多喝了几碗，便摇摇晃晃退了场。老板娘一走，这伙人就松动了，吆五喝六地划拳起哄。夏嫂这时候显出她的精贵，荒山野外，也没有旁的女人，借着酒气，哪个男人瞅着夏嫂都眼馋，手上不自觉的冒失起来。夏嫂由着他们，享受着众星捧月似的待遇。倒是廉孝生，看着夏嫂在人群里左右逢源，心里自不是什么滋味，躲在角落里喝着闷酒。

甄欣从来没有喝过酒，硬是给二龙头的下属逼着喝了一口，结果这脑子就迷糊了，看东西也不真确，腿底下失了分寸。摇摇晃晃地退到一边，倒在墙角喘粗气。这时候，倪老憨却走过来，抛给他一条野鸡腿。

“这稀罕玩意儿可不是啥时候都能吃着，趁着有，多吃点儿。”倪老憨说完话，便从怀里抽出一张油纸，包了手里拿着的一条羊腿包了，悄悄退出去。

自到了大车店，甄欣和倪老憨没有说过几句话，只觉得这人平常一脸凶相，比快刀柳好不到哪里，只是闷头干活，也不敢过多交谈。而此时看他待自己如此这般，心里竟生出一股温暖的感觉，想不到这凶汉平素不易亲近，却有个善良的心。只不明白，他不在这里享用桌上的好酒好肉，揣着那根羊腿去做什么？只是空腹饮酒，五脏六腑里早乱了规矩，哪还顾得那么大，抱着手里的野鸡腿啃了下去，直吃得嘴角流油。

酒席折腾到半夜也没有散，甄欣摇摇晃晃去给马喂了草，便回偏屋去睡了。睡到半夜，小腹里憋得难受，他就爬起来到外头解手。甄欣站在月光下，用尿水滋马厩的墙时，看到尿水在月光泛着一种奇妙的水色，他便愈滋愈高，想比比到底能到多高。无意间一抬头，看见老板娘房间的后窗户里，一个人正向这边瞅着。这可吓他半死，急忙提起**揣着裤带往回跑。他不知道，老板娘有没有看见，他尿**马厩的土胚墙，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骂他。想着想着，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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