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交流,浪费汽油。伍君壁虽说不是交流干部,从省城下派到基层挂职锻炼,在秀林县任科技副县长,有专车,有专职司机,其待遇也跟交流干部差不多。他基本上每个礼拜都要回省城一趟,在家里休息两天,礼拜一凌晨5点不到,他的专职司机又得把车子从县城开出,到省城来接他回去上班。秀林县城离省城200多公里,过路过桥费加上燃油费来回一趟要花掉500多。有时车子把他送到省城的家才回到县里,伍君壁接到紧急会议通知,车子又不得不折回再把他拖回县里。
按说司机完全可以在省城找家便宜的招待所住下,礼拜一再去接他,省下来回一趟钱,可司机也是人,礼拜六礼拜天也想休息。再说,一个人干巴巴呆在招待所谁受得了,你当领导的可以动用公车回家休息,我司机为什么就不可以开车回家也休息?再说,高速公路方便快捷,到省城来回也就3个小时,司机都不怕辛苦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再说,吃住在省城不也得花销吗?又能省几个钱?至于费用增加了,车子损耗了,哪不管他司机什么事,政府办事什么时候计算过成本?
有人算过一笔账,每增加一名交流副县长或科技副县长,县财政每年要多增加20万元正常开支。因为县里要给他配车,配司机,配秘书,另外他还要住,要吃,要喝,碰到会抽烟的,每月还要发给他五条工作用烟。如果他来了同学朋友想做人情,摆酒设宴;如果他酒喝高了,想去歌厅嚎两嗓子;如果他想借外出考察的名义,到处游山玩水,县政府办公室不给报,他自然会伸手抓下级单位买单。假设算上这“三个如果”的开支,每年20万元是远远打不住的,这还没有摊上一次性给他配车所花掉的费用。
科技副县长下基层挂职锻炼,期限通常是两年,两年后回原单位上班。伍君壁两年期满后,没有回省城师范大学,而是被用人单位留在县里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连人事关系工资关系也转到秀林县,成了地地道道货真价实的秀林县领导。当时他还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因为在秀林县当个副县级领导,比在省城师范大学当个同样是副县级的党办副主任强多了,待遇高,好处多,权力大,面子也风光。有专车有司机,小县城的人求他办事都点头哈腰的,不像学校骑辆破自行车上下班,有谁会死乞白脸地求到他门上?
他能留下来任实职,不是因为他会走上层路线,会溜须拍马,会玩弄权术,他充其量只是个笔杆子耍得好,围棋下得好,老老实实的白面书生。学校动员下基层锻炼,其他人怕吃苦不愿意去,校领导找到他,他脸皮薄,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推却,才不得不答应下来挂个虚职,心想反正时间也不长,混个两年再回学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成想,下基层不但不吃苦,反而有滋有味;没成想,市委副书记安再春拉了他一把,让他当上了县委宣传部长。
安再春原是省城农业大学的一名副校长,早伍君壁几年下来挂职锻炼,因为他本身就是副厅级便在昌茂市任了科技副市长,后又留下来当上了市委副书记。昌茂市下辖12个县市区,秀林县便是其中一个。这位市委副书记与伍君壁同是下基层挂职的干部,又同在省城,同样的经历使他们俩产生了“下挂之谊”。他又看伍君壁比较老实可靠,重情重义,就推荐给组织把他留了下来。伍君壁千恩万谢,感激涕零,而那些当初不愿意下来的省师范大学同事,仍然在学校里过着清汤寡水的日子,看着伍君壁“走狗屎运”吃香的喝辣的,一个个眼馋得要死。
不过现在伍君壁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眼下他正走霉运。他不但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懊悔当初不该留下来,就是留下来也不该把组织关系工资关系统统转下来,想再回省师范大学就难了,即使花九牛二虎之力调回去,脸面上也不好看,先前羡慕得要命的那些大学同事还不把他笑话死了。人只能先苦后甜,先甜后苦,你试试看,那滋味没谁受得了。
走霉运是因为那个安副书记出了事。安副书记因受贿腐败被罢官免职,抓起来扔进了班房。伍君壁是个讲良心的人,他提了两条烟几斤水果去探监。他把东西从登记探监的小窗口递进去,给他登记的狱警,将伍君壁拿着东西的手推了回去,脸上冷冰冰地说:“东西拿回去!里面有商店,什么都有买的。要就拿些钱,我们会打到他的记账卡上。”伍君壁掏出1000块钱交给那个狱警,便在大门口等安再春从院子里另一扇大铁门出来。
沉重的铁门慢慢打开,他见安再春剃了光头,身穿囚服,毕恭毕敬向监管人员大声喊报告,便去了探视室。安再春以前腆起的小肚子不见了,平时脸上像涂了猪油,遛光水滑,现在却似上了一层蜡,面黄肌瘦。隔着厚厚的玻璃,拿起听筒,没说两句,安再春便哭得像个泪人,说,当初悔不该答应下来,挂职期满后回学校去就好了,又怪自己运气不好,别人吃得脑满肠肥都没有事,他只吃了个甜包子就漏糖,真是踩到屎。
安再春踩到一脚臭屎后,失去政治靠山的伍君壁也接连踩到两脚小屎。秀林县委书记见平时不会来事,对他从不巴巴托托的伍君壁大势已去,便对常委内部分工作了重新调整,把原先归伍君壁分管的城建、交通肥差调整给了其他常委,伍君壁就只分管教育和广播电视,同时还塞给他一块信访工作的硬骨头啃。那些平时像苍蝇一样整天围着他打转的大包工头小包工头,“嗡”地一声就不见了,他们立马重新聚集到新分管者的身边。
祸不单行,两个月后,一所农村中心小学教室垮塌,压死好几名学生。家长们抱着小孩的尸体,悲天抢地闹到乡里县里。为平息事态,校长被刑拘,教育局长被撤职,分管教育和信访工作的伍君壁,被斥为事发前工作不力,事发后处理不当,背了一个全市通报批评。听说林市长在某个大会上还大光其火,说“三门干部”,基层工作经验不足,害死人。伍君壁知道林市长是在不点名的说他,因为他是典型的从家门到学校门,又从学校门到机关门的干部。没过多久,伍君壁就被调到整天无所事事的清水衙门昌茂市政协,坐上了政协下面教文卫体委员会副主任的冷板凳,给挂了起来。
伍君壁打入冷宫被“挂”起来,自认倒霉也就算了,最让他气不过的是那个副县长陈树泉。按理说,分管教育的副县长,关系更直接,责任更大些,可这个平时最擅长走上层路线的陈树泉,不降反升,去邻县当了党群副书记,虽说仍是副处级,但进了常委,位置明显前移,当属提拔重用,最近又传闻,他有可能回秀林县当县长。伍君壁很是受刺激。
受了挫折的伍君壁,越发念安再春的好,想去监狱多探望两回,可是他现在手头上已经没有了交通工具,不方便,再说,要他自己掏腰包,多少又有点舍不得。来昌茂市政协上班后,没有了专车,没有了别人的“孝敬”,连到昌茂市上班后住的地方也要自己去租借,租金当然是自己掏,水电费也不能少一分。每个礼拜六回省城,或礼拜天从省城回昌茂市,只有乖乖的到售票大厅去排队买票,站在那长长的、弯弯曲曲一直延伸至大厅外的买票队伍后面,腰酸背痛,两腿发麻的一点一点往前挪;只有去蹲难以下脚的火车站公共厕所,欣赏写在厕所门板上诸如“只见河水流,不见和尚来洗头”“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齐动,其乐无穷”“妹妹呀,你的东西真金贵呀!洗得晒不得,用得借不得,玩得说不得”之类的厕所文学;只有去挤过道上厕所内全是人的臭哄哄的绿皮火车的份了。以前坐在专车内往返于省城,半躺在后座沙发上,一边听着优美的音乐,一边手指悠闲的弹着大腿的好时光已经不再。
伍君壁与妻子路小莲是大学同学,同时留校,这才谈恋爱组成一个家庭。伍君壁下基层挂职锻炼了,路小莲仍然呆在校行政办,一直没有挪窝。当时伍君壁留下来任县委宣传部长,她没有“随军”,跟丈夫一起下到秀林县安家,主要是考虑小县城教育质量没有省城好,怕影响儿子的学习成绩,现在伍君壁有职无权被束之高阁,就更不会“随军”了,不但不会,反而整天唠叨叫丈夫多出去活动活动,争取早点调回省城。他现在已不是下派干部的身份,不能享受“哪里下去回哪里”的政策,想托门子找关系调回省城,谈何容易!妻子见丈夫回家后,不是蒙头大睡,就是翻看他视为珍宝的那几本围棋书谱,不禁大为光火:“睡睡睡,整天就晓得睡,睡能解决什么问题!看看看,几本破书老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出去想想办法!”见丈夫愁眉苦脸的样子,转而笑道:“说实话,你现在无权无势,我倒省去许多担心。”
伍君壁当然清楚妻子担心什么。他在秀林县有职有权吃得开的时候,每次回到家,妻子总要跟他敲敲警钟,说现在的女孩子最喜欢伴大官伴大款啦,尤其是像你这样,又有权,又年轻,又英俊,又一个人在外面,无拘无束。又开玩笑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他留情不留种,子弹打光了,记得把枪带回家。又棉里藏针嬉笑威胁道,“到时侯我也找个男孩玩玩,你玩你的,我玩我的,我们两个,一个买柴烧,一个担柴卖,两不耽误。”
伍君壁英俊,路小莲长得也不赖,他可舍不得妻子“担柴卖”。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有“买柴烧”,是因为科技副县长只是个虚职,无权无势,伍君壁胆子又不大,不敢张口要,伸手拿,顶多也就吃点喝点抽点,接受点别人送的小礼品;下到县里,不过是应应卯,开开会,打发打发时间,等挨到期满再回来;任宣传部长时间又不长,到安副书记出事,前后还不到半年,至于以后会不会“买柴烧”,弄出一点风流韵事来,目前正处在事业低谷,还在为能不能调回省城而发愁的伍君壁,好像还看不到这种可能。
儿子毛毛放学回来了,妻子说,“毛毛马上就要小升初考试了,有空多辅导辅导他,特别是作文,每次考试都是作文拖了后腿。”
吃过晚饭,伍君壁问儿子,今天老师布置了什么作文题目。儿子说:“《我的爸爸》。”
“打算怎么写呢?”
“爸爸,我还没想好。”
“那你先写好给爸爸看看。”
伍君壁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毛毛从他自己房间出来,把做好的作文拿给爸爸看。字写得还算工整,内容太简单,层次不清,逻辑混乱。伍君壁耐心教儿子说,这篇描写人物的记叙文,首先要交代你爸爸是谁,身高长相如何,年纪多大,做什么工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再举一两个有关爸爸性格、为人或生活中的例子,拓展和深化你对爸爸的印象,最后说说你从爸爸身上看到了什么,有什么值得你今后学习的地方。
儿子再次把修改好的作文交给爸爸。伍君壁表扬说:“嗯,不错,比前面一篇进步多了。”大人都喜欢听好话,何况小孩。毛毛很高兴,跟妈妈撒娇道:“妈妈,爸爸都说我作文写得好,就是妈妈你老说我不行!”
在厨房洗碗筷的路小莲笑道:“那还不是刚才爸爸教你的。”
先夸了几句孩子,伍君壁接着说:“毛毛,有点小进步可不许骄傲,你描写爸爸长相的这段还是没有写好。”儿子趴在身边看,伍君壁把这段几乎重新写过——
我爸爸是国家公务员,今年36岁,由于皮肤白皙,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妈妈说爸爸是个标准的美男子,1米8的身材不胖不瘦,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一丝不苟的短发修剪的十分有型,笔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眼镜,更显得温文尔雅,散发出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每次出门,爸爸总爱把周身上下收拾的干干净净,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不过最近……
伍君壁改到“不过最近”这里对儿子说,这样转接很好,但你写的那个“作风上的错误”用词不当,你是这样写的:不过最近爸爸每次回家都愁眉苦脸的,人也没有以前那样精神,妈妈说爸爸犯了作风上的错误,调了一个新的工作岗位……。伍君壁问儿子,你知道什么是“作风问题”吗?儿子摇摇头:“我是听妈妈讲的!”
妈妈用指头点了一下毛毛的脑袋:“妈妈是这样说的吗!妈妈只是说爸爸受处分,上面领导说爸爸工作作风不扎实,妈妈什么时候说过爸爸犯了作风问题的错误了?”
儿子歪着脑袋问:“那作风问题是什么意思?很严重吗?”
妈妈说:“你爸爸若是犯了作风问题,他就休想再进这个家!那样的话,最倒霉最可怜的就是我们毛毛啦!”
父母亲都不肯解释“作风问题”到底是什么,但从妈妈非常生气的态度可以看出,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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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君壁把作文修改好后,又~儿子重新~抄了一遍。~~关灯~觉了,伍君壁帮他把门关好,也~了隔壁~。妻子已经在~~等他。妻子将头枕在他~弯内,~~~~~里,轻轻~~丈夫的~膛,安慰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太着急~火,能调回来最好,万一调不回来就在那里好好~,你能说会写,我就不相信碰不到赏识你的~。”伍君壁一只~平摊枕着妻子,一只~弯过来枕着自己脑袋:“我也想好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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