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走了，伍君壁望着汽车远去的尾灯，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唐啸林取笑道：“怎么，看见美女就迈不动腿了！”回到座位，伍君壁问这个女人是谁。唐啸林：“你刚来，当然不知道。这个女人可是我们市有名的交际花。”

“我听你叫她小宋，宋什么？”

“我劝你最好别沾上她。玩政治最好别玩女人！你看多少达官显贵都栽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不过，唐啸林还是介绍说，她叫宋语嫣，翠烟楼大酒店的老板，应该三十岁还不到吧，有过短暂的婚姻，现在是独身。她哥哥是水泥厂厂长宋德福。唐啸林又指指眼睛说，当年他就在宋语嫣的老家当乡党委书记，他的眼疾就是拜她舅舅所赐。

伍君壁想，难怪宋语嫣跟唐啸林很熟，见面叫他唐书记，原来她舅舅是打伤唐啸林的那个计划生育“钉子户”。

唐啸林进一步介绍说，宋语嫣风情万种，善于周旋，把市直单位的头头脑脑迷得团团转，纷纷到她开的酒店定点消费，短短几年就发了，不然她也开不起上百万的宝马车招摇过市。当唐啸林说到宋语嫣与林市长的关系很不一般时，伍君壁顿时感到有股酸溜溜的味道。

伍君壁暗自好笑，你与人家才见了一面，难道就轻易喜欢上人家啦？你真是个见色起心的家伙。伍君壁摇摇头，在心里告诫自己，这可千万要不得！见唐啸林如此贬低宋语嫣，把她形象描绘得这么差，心想，或许是由于唐啸林曾经遭受过来自宋语嫣家人的伤害，心怀怨恨才这样夸大其词恶意编排她吧？做生意的人，哪个不是八面玲珑，逢场作戏，开门笑迎四方客呢？至于说跟林市长关系不一般，捕风捉影的事，谁又能说得清。

伍君壁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通，站起身抢先买了单。唐啸林扯了一把卷筒内的纸，揩了揩嘴巴：“你总是这么客气，下次不要争，由我来。”两人离开夜宵摊，回到房间，挤在一张**，又聊了一会儿，这才入睡。

第二天上班，又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林市长跳楼自杀了！

在“规定地点，规定时间”，必须把问题交待清楚，被双规的原市长林海文，凌晨3点多钟，趁白天黑夜连轴转问话的纪检干部不备，从昌茂市宾馆六楼纵身跳下，摔得脑浆迸裂，当场死亡。他脸扑地，向右侧歪着，平时那张大会小会作报告的嘴里，渗出内脏被震裂流出来的鲜血，两只生得很小的豆屎眼，一只浸泡在迸裂的脑浆中，一只瞪得老大，像死鱼眼睛一样，绝望地盯着天空。

有人怀疑林海文自杀，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也许是得到某个问话人的暗示，也许是某个纪检干部密受了某位高官的旨意，故意造成防范的疏忽。一直闭口没有交待任何问题的林海文一死，“林案”就成了“无头案”，别说借助此案，不断扩大“战果”，挖出稳藏更深的同伙，就连林海文本身，也有可能随着他的死亡，“死无对证”而终结查处。

果然，林死后，尽管起先上面叫喊的很凶：“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天凌晨问话的人是谁，一定要查清楚！”可后来就没了声音，“林案”也就不了了之。林的家人没有被继续追查，林家的资产也没有被继续追缴。人们猜想，这极有可能是林死前得到某个高官的承诺：“你死后，保证不再追查你的非法所得，你的家人仍然可以过上优越的生活。”

林海文死了，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家伙，个个弹冠相庆，高枕无忧。那些有正义感的官员也大发恻隐之心，心地善良的老百姓就更加不忍心揪住不放。“人都死了，再打死老虎就太过分了！”不仅如此，那些原先痛恨林海文的人，幸灾乐祸看笑话的人，反倒生出无限的同情和感慨。说，林是个有爱心的人，宁愿自杀换来家人的安全和幸福；说，林是条汉子，不出卖朋友，够义气，以身赴死，千斤担万斤担自己一个人挑了去；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人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说，廉洁自律多好，吃得下睡的香，半夜不怕鬼敲门；说，健康是金，平安是福，留条命哪怕喝碗稀粥……。

可人的忘性是很大的。那些参加过葬礼，目睹亲朋好友死亡的人，常常会唏嘘感叹人生之短暂，生命之脆弱，人死万事休，生前何必斤斤计较，为了一点个人的利益，完全没有必要你争我夺；可是，离开殡仪馆，一转身便会把刚才的感言，忘得一干二净，计较者仍然会计较，吝啬鬼依然把口袋捂得铁紧，投机钻营者一样把脑袋削得笔尖。为了女人照样争风吃醋，为了名利依旧前仆后继甚至不惜舍身犯险。人就是这样，想到的，不一定看得到，看到的，不一定做得到。

林海文死后，昌茂市的“余震”很快就平息了。那些跟“林案”有牵连，问题严重，原本逃脱不了法律制裁的领导干部，那些问题较轻，必须要跟组织说清楚，等待接受党纪政纪处分的领导干部，再也不必担心“挖出萝卜带出泥”。他们满身的污垢，随着林海文的死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他们不仅活转过来，个个把腰板挺得笔直，神气活现地依然坐在高靠背转动的权力皮椅上，而且还装出一副克勤克俭的样子，频繁地出现在书记、代市长的办公室，忧国忧民地大谈如何把昌茂市的工作抓上去。

在昌茂市大小干部四处活动的时候，伍君壁尽管无处下口但也不能光闲着。那些一屁股都是屎的，专讲大话空话不干实事的，光会做表面工作的，不学无术的家伙们，都可以大言不惭地在领导面前吹嘘自己，表现自己，极尽“表扬与自我表扬”之能事，为什么他伍君壁，行得正坐得端，廉洁正派，又有学问，又有才干，就不能跟领导汇报思想，谈谈打算？市领导那里不好去，单位领导那里难道也不好去吗？再说，组织考察，首先得单位领导推荐呀！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你自己不去提，领导怎么会想到你呢！

伍君壁决定了，鼓起勇气，来到市政协赵**办公室。虽说政协大小领导之间都是客客气气的，但单位一把手毕竟要严肃一点，更何况赵**列席市委常委会议，没有表决权，但有发言权，更何况自从参加工作以来，伍君壁今天是第一次向领导开口提个人要求。

赵**客客气气地请他坐。他不能随随便便大大咧咧地把凳子坐满，只是半边屁股搭在凳沿，身子略往前倾，两只手不知往哪里摆。赵**给他倒水，他竟不知应该赶忙起身自己倒去。赵**把水端到他面前，他慌忙起身双手接住，手却抖个不停。

赵**笑眯眯地问：“小伍，有事啊。”动身之前，他在自己办公室已经拟好的“台词”竟一句也想不起来。赵**见他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便道：“没事，在自己家里，有什么想法大胆说。”

伍君壁扶了扶眼镜，稳了稳神，对赵**说，他不好意思来找领导麻烦，刚来政协才半个来月就想调动工作，开不了这个口。他说他不怕吃苦，哪怕到最艰苦的基层去，哪怕到乡里去当个乡长书记，级别不级别的他不在乎，只要有事干就行。又说，万一动不了，能不能让他调回省城，干不成事业，最起码能够回家照顾老婆孩子。

赵**递给他一枝软壳“中华牌”香烟，伍君壁马上掏出打火机先给**点上。在秀林县，伍君壁也是软中华不离手的，到昌茂市自己掏钱买就只能抽13块钱一包的“利群”了。低档次的香烟，怎么拿得出手呢，他又有点埋怨自己不懂事，为什么事先不去买一包好烟呢。

赵**说：“年轻人想做事，想进步，这是好事。不过一二三把手刚刚到位，市里的情况还不了解，没有三五个月，市委是不会动人事的。至于想调回省城，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这里放人没有问题，关键是你自己要先找好接收单位。”

领导办公室是不能久坐的，说了几句话后，伍君壁便恭恭敬敬告退。临离开时，赵**满脸是笑说：“年轻人，好好干，条件成熟了，有机会我一定会替你敲敲边鼓。”

伍君壁回到自己办公室，如释重负。唐啸林走进来，关切地问：“怎么样？”

伍君壁显得有些高兴：“赵**很客气，他答应条件成熟会替我帮忙。”

唐啸林不以为然：“你别听他打哈哈！一个政协**能够帮到什么忙。跟下面县市区领导打打招呼，提个把科级干部还差不多。就算他真心想帮你忙，那也是隔靴搔痒！市委主要领导不点头，想动县级干部？”唐啸林嗤之以鼻：“笑话！”

“市委主要领导家的门，我进得去吗？”

“当官不打送礼的！”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本来我是要去的，钱老婆都给我借好了，可现在，哼！”唐啸林运气确实太背，林海文死了，他一点好处没沾上不说，还给他搬来新任代市长封雨鹤这块大石头。

伍君壁从来没有送过礼，不知行情如何，他手指头捻了捻，问：“一般得准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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